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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拨回在半个月前。
偏殿中一间耳房内,徐太医端坐读书,原来侯景念了他的救命之恩,心想:“道医一脉,果然强似巫医一脉;若非徐绥,单凭乌哈努的本事,我早就死了。万一再遇见紧急病症,其他的太医,不一定会真心救我,可不能让太医院把徐绥暗害了。”
于是,专门拨出一间耳房,令徐太医专门为自己诊疾;又恐汉人谋害了徐太医,派甲士十人为随从,日夜保护;一时间徐太医成了侯景的红人,出入宫中为侯景和洛公主诊疾,却又谨慎;得了侯景万两白银的赏赐后,更不惜钱财,暗地贿赂宫中上下甲士,胡人本性贪财,都喜欢与他结交。
而胡医乌哈努,见了徐太医本事,更加仰慕,经常出入徐太医的耳房,请教医术,徐太医见他求知若渴,尽力点拨,但毕竟巫医一脉的理论,与道医一脉有所不同,进境缓慢。
一日,乌哈努又来请教,徐太医叹息说:“大人既不识阴阳,又不明五行,唯独死记硬背中原医书药方,虽然勤勉,但也无用。须知道医治病,最需要灵活应变、综合诊治,须知‘同病不同方’之论,不察活人阴阳五行,滥用药房,反而为祸不浅。”
乌哈努拱手请教说:“敢问徐大人,何谓‘同病不同方’?”
徐太医愕然,羯医一脉连这最基础的道医理论都不懂,这乌哈努全凭勤恳,无师自通,习得中原一些诊脉汤药治病的方法,也算是潜心学医、天道酬勤了。听他这么问了,又不知怎么解释,只好给他打了个比方。说道:“道医一脉,有个前辈,唤做华佗,曾为军吏治病。有军吏二人,俱身热头痛,症状相同,但华佗的处方,却大不一样,一用发汗药,一用泻下药,二人颇感奇怪,但服药后均告痊愈。原来华佗诊视后,已知一为表证,用发汗法可解;一为里热证,非泻下难于为治。这就是‘同病不同方’的运用。”
乌哈努大惊,拜道:“中医广博,胜似漠北巫医。下官世代为羯医,积祖传下家训,以治病救人为己任,但无奈医术浅薄,无力遏制漠北胡人瘟疫,导致胡人南迁,入侵华夏,酿成大祸;恳请徐大人赐教,下官愿拜入门下,习得道医,造福漠北万民。”
徐太医摇头说:“大人有此仁怀,下官佩服。但下官的家传医术,虽然只是道医的微末,但从小濡染,也用了十三年时间才学成。大人如今年已弱冠,受巫医一脉理论先入为主影响日久,从头学起,恐怕没有二十年苦功,也成不了独当一面的道医。”
乌哈努再拜,说道:“但求徐大人答应。汉人有训:古人贵朝闻夕死。即便下官再学个三十年、四十年,也不为迟。待下官学成,归返漠北,再择天资聪颖的胡人子弟,从小就加意培养,必使中原医术传承下去,造福胡人。”
徐太医见他说的诚恳,说道:“巫医一脉,糅合释医戈齐碧齐、藏医敦巴辛饶二位贤者所传,并非一无是处。只不过佛教传下的医术,专重于人,唯独尊崇于‘识’,故而重阴而阙阳;藏医所传,专重于吐蕃特有的高原地势,善于借助地气来治病,却没有把‘天、地、人’三者统合来论,故而有所缺漏,不比中原道医完整。大人若有此心愿,下官岂敢不成全?”
乌哈努大喜,跪地说道:“乌哈努自此奉徐大人为师为父,为奴为仆,只求徐大人倾囊相授。”
徐太医见他本性不坏,只是醉心于医术,连忙扶起,就以言语试探说:“如今建康城中,汉人无不引颈待死,不知我还有多少时日,能传授大人医术。”
乌哈努说:“徐大人却是多想,羯人不自量力,试图统治华夏,亡种之日,不远矣。一旦侯景事败,下官立马死于汉人之刀斧。”
徐太医说:“你已经知道,还来学什么医术?何不收拾行囊,避祸而去?”
乌哈努说:“天下虽大,却已没有羯人的立足之处;下官生于医官世家,死于医道求进之时,也算不辱没先祖,能学一点是一点吧,将来九泉下遇见各位祖宗,也好安慰他们。”
徐太医说:“你有周济胡人之宏愿,当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逢此乱世,先活下去,才是当务之急。”
乌哈努说:“汉人有训:蝼蚁尚且贪生。不敢瞒徐大人,下官也曾暗地谋求后路,为洛公主救助芸儿姑娘暗施援手;他日侯景事败,洛公主身为皇裔,下官亲眼目睹侯景弑君之时,公主情急下嫁,救了萧氏一门性命,萧氏或许可以念着情分,只要洛公主肯美言几句,或许可以保全下官。”
徐太医唯恐乌哈努试探,大惊说:“大人说这种话,传入丞相耳中,就是塌天之祸,莫连累下官。”
乌哈努说:“非止如此;下官在宫中侍候侯景,见他目视公主,面露杀气,唯恐公主不保,暗地以公主有孕诓骗,暂时保得公主无虞。”
徐太医说:“大人差矣,若三月之后,腹部不隆,侯景岂不要治你罪?只好祈祷,公主三月内有孕,也好免了你这诓骗之罪。”
乌哈努哑然失笑,说道:“徐太医包藏祸心,能瞒得了别人,又岂能瞒得了下官?莫说三个月,即便十年八年,公主也不会有孕吧。”
徐太医大惊,说道:“大人何出此言?”
乌哈努说:“下官仰慕徐大人医术,自从徐大人救了侯景,成为出入宫中的红人后,经常为侯景和公主按脉诊疾,所进药饵,下官惜若珍宝,经常把剩下的药渣拿去钻研,以揣摩徐大人用药之神。请教徐大人,藏红花、紫茄花二者同用,炮制入药,所谋为何?”
徐太医顿足,说道:“到底失于计较,你既然出身于北地,怎不识得藏红花、紫茄花二药?如今只得实话实话,二者入药,大利滋补女子,皆是备孕之良药,但一同炮制,药性对冲,反成避孕之物。”
乌哈努说:“既然如此,徐大人还认为我是在试探吗?”
徐太医汗如雨下,拱手说道:“我受武帝重恩,怜公主孤苦,想保全了去。洛公主于下官诊脉之时,强令下官为其调配,下官念着旧恩,只好炮制了去。古人云:瞒者瞒不识。大人自可去首告,下官忠心旧主,即便事败伏诛,虽死无憾。”
乌哈努见状,连忙说道:“徐大人,切莫认真。下官心知徐大人对羯人心存芥蒂,所以说出这件事来让徐大人安心。下官所谋,不过想能活下去,悬壶济世而已,怎会坏了徐大人之事?下官为了保全公主,诓骗有孕,只是在对赌,赌侯景三个月内必败,得以承公主庇护存活而已,如果侥幸能如先前入籍鲜卑那般,入籍汉人,下官再谨守汉人法度,此生必然无忧;除此之外,下官再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徐太医终于舒了口气,说道:“你也算是少有的明白人,此番绸缪,虽然绝妙,但前提是侯景事败后,洛公主必须存活;否则,大人给予洛公主的恩情,算是白费了。”
乌哈努说:“正是。如今陈霸先、王僧辩进攻建康,额齐纳已经求去、罗仙儿无辜被杀,独孤约只有勇力、却无韬略,必然会败。下官心知,额齐纳、罗仙儿二人之事,少不得徐大人与洛公主串谋设计,只是假装不知道而已,今日来此,一是求索医术,二是与徐大人共商保全公主之法。”
徐太医下拜,说道:“公主若脱得此难,乌哈努大人当为下官恩人。下官在此立誓:若救得公主,必会收汝为徒,倾囊相授。实不相瞒,下官已经设好一谋,苦于身为汉人,虽极力收买甲士,唯恐不得成功。乌哈努大人如果愿意相助,此事必成。”
乌哈努大喜:“保全公主,即是保全下官自己,徐大人切莫言谢。但有用的着下官处,尽管开口。”
徐太医内心有数,自去设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