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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春华给官小月和曲云笙都打了电话,但却没有细究为什么楚星驿没给她打招呼就离开了她家。相比之下,尹冬阳更加善于发现细节里的问题,感情也更加细腻。
他买烟回来后,正好撞见楚星驿流着眼泪从自己家跑出来。
他忙上前追问楚星驿怎么了,后者只是说心情不好,然后丢开他,头也不回的匆匆离去。
楚星驿那个样子,让他心里很疼。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尹厂长回到了家。推开客厅的门,他发现只有尹冬阳一个人坐在沙发里发呆,电视也没有打开。
尹厂长过去坐下后,拿起遥控器刚要打开电视,尹冬阳说话了。
“爸,您跟星驿说什么了啊?她都哭了。”
尹厂长看了看儿子,面无表情的说:“我没说什么啊,只是善意的提醒她一下:她爸身体不好,平时放假的时候,多回来看看她爸。还有,为了家庭和睦一点,多帮她嫂子分担些家务。”说完,侧过头问儿子:“我这样说,过分吗?”
尹冬阳低声说:“奥,是这样啊。”
这时,尹春华推开门也进来了。
尹厂长继续说道:“楚国松两口子老来得女,很是娇惯,让这孩子从小养成了骄傲清高的性格。而且我听说这丫头在家懒得很,什么都不干脾气还挺大。她的家人都发愁她在社会上怎么立足呢。”
尹春华听到这里,忙说:“爸,星驿在家干可多活了,我亲眼看到的。她可不是个懒惰的人呢。”
尹厂长“哼”了一声说:“我也是了解过的,还能冤枉她不成?年轻人有毛病很正常,但有毛病还自我感觉良好就不对了。”末了还不忘补充一句:“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尹冬阳说:“爸,星驿已经够可怜的了,您以后不要这么说她了。”
尹厂长瞪了一眼尹冬阳,把手里的遥控器扔到了沙发里,站起来回了卧室。
尹冬阳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父亲突然就不喜欢楚星驿了呢?
大年三十一大早,楚星驿家里就来了位客人。
这位客人就是陈艳菊的父亲陈贵金。
陈贵金提了一个大行李箱,一进门就眉开眼笑的招呼楚国松和楚星河:“亲家、星河,来来来,看我从北京带什么回来啦?”
他把行李箱直接往桌子上一放,“次拉”一声拉开拉链。一堆五颜六色的女装从里面冒了出来。
陈贵金拿出一件红色毛衣喊楚星驿:“星驿,快来看看北京最时兴的毛衣。”
楚星驿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走了过来。陈贵金把毛衣比在楚星驿身上,赞赏道:“啧啧,看看这件衣服多衬星驿啊。”然后把毛衣塞给星驿说:“这件衣服是北京最流行的款式,叔叔送给你了,就当是新年礼物啦。”
楚星驿不好意思的又把毛衣塞回给陈贵金说:“谢谢叔叔,可我不太适合这么红的颜色。”
楚国松见状忙把陈贵金让到沙发坐下,说:“孩子还在戴孝呢,红色确实不太合适。亲家这么早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陈贵金示意楚星河也过来坐下,然后说:“我认识两个做服装生意的人,这两年都发了。我好不容易才在他们那里获得了些北京那边的进货渠道,东西便宜样子又时髦,倒腾到金城来卖,绝对会赚钱的。但是我年纪大了,体力吃不消,我想让星河和我一起干,两年,哦不,一年,保准赚。可比当老师强多了。”
楚国松看了看儿子,说:“星河这性格,可不是块做生意的料。”
楚星河也说道:“就是,还是算了吧,像我这种连帐都算不清楚的人,怎么做生意啊。还是当老师,跟孩子们待在一起最适合我。”
这时候陈艳菊也过来了,看到丈夫这么说话,就没好气的说道:“瞧你那点出息,跟孩子们待一起最适合你,我看你最适合去喝西北风!”
陈贵金见状劝道:“小菊,怎么说话呢?不要觉得调到厂里采购部了就高人一等。你工资是比星河高,但星河比你有文化,家和才能万事兴,懂吗?”
又坐了一会,陈贵金见父子俩对自己说的这件事并没有表现出很大的兴趣,就收起行李箱说道:“接受新鲜事物有一个过程,挑战自己也有一个过程。星河,你可要好好考虑一下这个事。男人嘛,赚钱养家,让老婆孩子和家人过上好日子才是最重要的。你们好好商量一下,不用着急给我答案。”
陈贵金走后,眼看着陈艳菊又拉出了想吵架的架势。楚星驿忙把楚国松拉到一边说:“爸,我好久都没去葡萄园了,咱们去转转怎么样?”
楚国松一看表,还早呢,就说:“好啊,我也好久没去了,咱们去看看那边变了没有。”
楚国松骑着自行车带着女儿骑了十多分钟,来到了葡萄园的大门口。
葡萄园的大门前面有条小溪,已经结冰了。小溪靠大门这一侧黑乎乎一大片,很多灌木烧成了炭灰,连同烧焦的草丛和焦土一起,顺着围墙向东西两个方向辐射出去很远,那扎眼的黑色和小溪对面丰茂的树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冬季的萧瑟里,倍感凄凉。
楚国松自言自语道:“马上一年了,还是一片焦黑,不知到了春天会不会好一些。”然后转过头对女儿说:“时间过得真快啊,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和你妈还在准备年货呢。”
楚星驿擦了擦眼泪说:“是啊,太快了。如果没有这场可恨的大火,妈妈也不会这么早就离开我们!”
楚星驿说的这场大火发生在去年三月份,正是冷暖空气较量,爱刮大风的季节。
当时是中午,楚星驿一家人正在吃饭。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大喊:“着火了!着火了!”
楚国松夫妻俩赶紧披上衣服开门跑了出去,隔着镂空的铁院门,他们看到外面的火顺着溪岸正在快速猛烈的燃烧着。春天风干物燥,有些火苗已经窜到了树上,越烧越高,噼噼啪啪掉下来的烧着的树枝又引燃了周围的草丛,火随风势,越烧越旺,范围越来越大,离葡萄园的围墙也越来越近。如果不赶紧扑救,火星很快就会溅进葡萄园里。
楚国松和妻子一面扑火,一面让楚星驿赶紧骑上车子去找人。
葡萄园当时还没有装电话,楚星驿骑着车子往尹春华家赶去,尹春华的父亲是副厂长,发生火灾通知他,他会很快组织人来灭火的。
楚星驿还没骑到尹家,就在路上刚好碰到了尹厂长。她慌忙急刹车,跳下来说明了事情的原委,让尹厂长赶紧帮忙。
没想到尹厂长相当淡定,他笃定这火不会烧太久,而且这会组织灭火已经来不及了。楚星驿焦急地说:“叔叔,再不救火,马上就会烧到葡萄园里了!”
尹厂长笑眯眯的说:“不会的,不会的,放心吧。”然后说他还有事就走了。
楚星驿疑惑的想:“真的烧不到葡萄园吗?”她还是不放心,又去找了几家平时爱去葡萄园里找父母聊天的人,但没有一个人愿意同她一起去葡萄园,哪怕只是过去看一眼。
楚星驿怀着巨大的失落骑上车子无功而返。但回到葡萄园时,她惊喜的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大帮帮忙救火的人。在大家的努力下,火势已经被控制住了。楚星驿一问,才得知是哥哥教过的一个学生的家长,把附近的亲戚朋友都喊来了。
火在葡萄园外肆虐了长长的一条线后,终于被扑灭了。楚星驿的母亲却跌坐在地上捂着胸口,说胸口疼。
楚国松给众人道完谢后,赶紧一边把妻子扶到屋里,一边让楚星驿去叫救护车。
楚星驿的母亲上了救护车已经不太好了。到了医院在重症监护室抢救了几天,最终还是走了。
楚星驿母亲有心脏病史,但走的如此突然,应该是救火时的劳累加上惊吓一下加重了病情。
楚星驿有个疑问一直挥之不去:当时发生火灾时,厂里那些人包括尹厂长,为什么那么淡定,或者说为什么那么冷漠呢?是父母在厂里的人缘不好吗?还是自己年纪小,说话没人相信呢?
但在楚星驿的记忆里,母亲在世时,家里一直是客人不断的。母亲善良热情,父亲又喜欢交朋友,很多叔叔阿姨没事时,都喜欢来葡萄园里坐一坐,和父母聊聊天。
想来想去,也许是自己在大人面前,人小言轻吧。
这次来到葡萄园,楚星驿又想起了这个疑问。
当她把疑问告诉父亲时,没想到父亲冒出了这么句话:“葡萄园其实是个是非之地。”
楚星驿大吃一惊,远离人群与世无争的葡萄园,怎么就成了“是非之地”了呢?
楚国松接着说道:“这个葡萄园在我们种上葡萄树之前,确实是没人注意与世无争的。它曾是让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废弃的牛圈,两公里之外都能闻到臭味的。所以当时我向厂里申请承包时,才没有费太大的周折。”
“那后来呢?”
“后来我和你妈把这里收拾出来了,还种上了葡萄树。我们选的葡萄树品种好,长势好,结的葡萄又大又甜,好卖的很。三年下来就把你哥结婚时欠下的债都还清了。”
楚星驿说:“这有什么啊,厂里好多人承包苹果园都发财了,很多还在金城市中心买了房子呢。”
楚国松叹了口气说:“人跟人不一样的,有些人已经拥有很多了,但他还想拥有更多;有些人是见不得穷人过年。这都是人性的弱点啊。”
楚国松突然问楚星驿:“现在右腿还疼吗?”
楚星驿弯下身摸了摸右腿说:“基本不疼了,但到了阴雨天还会有点疼。”
楚星驿的右腿膝盖到脚腕处,有一块长长的伤疤,让她在夏天时一穿裙子就很自卑。
这块丑陋的伤疤已经两年了。是楚星驿上高二时的那个夏天留下的。
那天楚星驿骑着自行车放学回家时,没注意到葡萄园的院门外堆放了一堆大大小小的石头。她从路上拐过来后自行车被一块石头绊倒了,她直接飞到了一堆大石头上。那堆大石头个个棱角尖锐,扎得楚星驿到处是伤,特别是右腿,被划出了很深很长的血口。
楚星驿的父母当时心疼坏了,但那堆石头是尹厂长的一个亲戚临时放的,说过两天就拉走。楚星驿的父母也不好再说什么。
事发后尹春华还提着她妈炸的油饼和小吃来看过楚星驿。当时尹春华还数落她爸家的那位亲戚一天无所事事,贼眉鼠眼的。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但那堆石头很长时间后才被拉走。
楚星驿拉回自己的思绪,来到铁门的拐角处蹲下来——那里还有一枚不起眼的小石头没被弄走。它在角落里也待了两年了,或许它还是目睹了许多不可思议事件的“证人”呢。
葡萄园的铁门已经被人上了锁,楚国松推了推,上的还挺紧的。从铁门缝隙往里望去,院子里的那些葡萄树没有压埋,兀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看来自己走后,它们并没有得到好的照管。
楚星驿拿起那块小石头装进兜里站起身,透过铁门看向对面那栋熟悉的房屋,那曾是她和父母住了六年的家啊。她盯着外墙上那一大片暗红色的像血一样的污迹,眼中再一次泛起了泪水。那片喷射状的污迹在白色的外墙上非常醒目,以至于隔了这么远,楚星驿似乎都能闻到一股惨烈的腥味。
楚星驿扭过头问父亲:“哈利的尸体找到了吗?”
楚国松摇摇头叹息道:“秋天的时候有人曾经在路上看到过它的尸体,上面爬满了苍蝇。但等我赶到后,又不见了。”
楚星驿哭着说:“原想等我们把家里的东西全部搬走后,就接它过去的,没想到这么快就遭遇毒手。我们为什么要拴着它啊,让它遭遇坏人时无法反抗,甚至无法逃跑!”
楚星驿一想到小狗哈利,心里就涌起剧烈的愧疚和疼痛。这个陪伴了她三年的小伙伴,为了在最后时刻保住葡萄园里的财物,尽忠职守,被闯入者活活打死,喷出的鲜血溅到了地上,溅到了墙上。
楚星驿始终搞不明白,当时家里基本搬得就剩一张桌子几把椅子,还有一些书和不值钱的杂物,根本没什么贵重物品。屋门都没锁。这些人心里为什么这么阴暗,把一只小狗活活打死后又抛尸荒野。
总之,这个葡萄园有太多事让她搞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