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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一个又一个太医走进了崔府中，又是没过多久便又都走了出去。
每一个人都说，崔阁老没剩多长时辰了，只等准备后事了。
崔峯还想让他们再帮忙看看崔阁老，却被崔阁老拦住了。
“诸位都回去吧，老夫同犬子说说话。”
太医们如临大赦，纷纷离开了。
看着几人匆匆的步伐，崔峯的心里渐渐地升起来一个猜测。
“大郎，你过来。”崔峯冲他招了招手。
崔峯连忙走到了崔阁老的床前道：“阿爹，您放心，儿定会将您治好的。”
崔阁老摇头，“别白费力气了，你知晓的，我能撑到今日就已经是不易了。”
说着，他又咳嗽了起来，崔峯连忙拍了拍他的后背。
“如今我也没什么好放不下的了，我这一辈子，当真是问心无愧了。唯一后悔的，便是当初没能救下陆将军，若他还在，许多事情便不会发生了。”
“陆将军是被奸人所害，同阿爹没关系的，您别自责。”崔峯连忙说道。
崔阁老摇了摇头，“阿萱是个聪明的孩子，总有一天，她会猜到四年前那些事情的真相的。若她问起，你便将所有的事情告知她吧。”
崔峯抿了抿唇，“是，阿爹别担心，宫里的太医治不好您，那儿去宫外，找大夫来，定会好的。”
崔阁老摇了摇头，“不必了，圣上已经派了太医过来，你若是再从外面找了大夫，你让圣上如何作想？”
门外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风也刮得厉害，落叶飞得满院子都是。
“轰隆隆！”崔峯说不明白这是门外的雷声还是他心中的雷声。
自他幼时起，崔阁老便对他要求严格，从不许他谈及圣上。
就算三年前贬官之时，崔阁老也只是让他在府中修身养性，并未说其他的。
崔峯想不到，一向行事谨慎的父亲竟然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阿爹，儿有句话想问问您。”沉默许久之后，崔峯终于开口问道。
崔阁老又咳了一声，“你放心，我此次这般同圣上没关系，不过我知晓，我若是死了，他会如意的。”
崔阁老合了合眼睛，“还有件事，我要交代给你。”
崔峯：“您说。”他握住崔阁老的手，却是察觉到父亲的手已经渐渐地凉了下来。
“那兵舆图留在你手中，终究是会招来祸患。将来太子登基，若他是个明主，那你便交给他。若他仍是猜忌崔家，那你便顺势而为吧。”
这是崔阁老第一次同崔峯说这样的话。
宦海浮沉一生，他所要的只是一个百姓饱腹、无屋漏民宅的大魏。
于他心中，这大魏由谁做皇帝，冠谁人姓氏并不重要。
先帝走时，他应允过先帝，不论如何，必会好生辅佐圣上。
受人命，忠人事。
他并未食言。
崔峯愣怔片刻，应了下来。
“好了，把你媳妇叫进来吧。”崔阁老又道。
崔峯只得拱手道：“是。”
又是一阵雷声，雨哗哗地往下流，崔楷裹了裹身上的披风，秋雨下的急切，他想起了说书先生口中的水神娘娘。
心道，水神娘娘今日是很难过的吧？他也很难过。
“七郎先回房吧，这边冷。”崔王氏看着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少年说道。
崔楷连忙摇头，“我不冷的，大伯母。”
崔王氏还要说什么，就见到房门被打开了，崔峯从里面推开门走了出来。
崔王氏连忙问他：“怎么样了？”
崔峯摇了摇头，“阿爹让你进去。”
崔楷登时红了眼睛，“大伯父，祖父到底怎么样了？”
崔峯冲他摇了摇头，扯出一抹笑道：“祖父很好，七郎别担心。”
崔楷抿了抿唇，又道：“那大伯母快去吧。”
崔王氏摸了摸他的脑袋，便推开房门走进去了。
刚走进去，就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崔王氏连忙走到了床边，就见到崔阁老手上的帕子已经沾染了血迹。
她心头一惊，连忙就要让人去请大夫，却被崔阁老拦住了。“不妨事，我这身子我自己知道。”
崔王氏咬紧了唇肉，眼里也噙满了泪水，“阿舅。”
崔阁老冲她摇了摇头，“我时日也不多了，有几句话想同你说说。”
崔王氏连连点头，“您说。”
“到今年，你嫁到崔家已经足够三十年了吧。”
“是。”
崔阁老叹了口气：“是崔家对不住你，这些年来总是累着你担心受怕的，偏你在崔家也没有得到什么。”
“您别这么说，儿媳从不觉得担心受怕，只觉得嫁进崔家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今日在前厅时，是儿媳说了不该说的话，儿媳当真是知错了。”
她语气有些焦急，崔阁老摇摇头，“我知道。”
“这些年，圣上对崔家的猜疑越来越深，你行事也越来越小心。对孩子们要求也严格，生怕落人口舌。
五郎还好，他……”
话至此，他又转了个话头，转而道：“阿萱这孩子，咱们都知道。她生性倔强，凡事都有自己的见解。可这些年，你总管着她，不许她做这，不许她做那。
她虽是笑着的，可总让人瞧不真切。”
崔阁老叹了口气，“萱草又叫忘忧草，咱们给她起这个名字，不就是想着让她日日欢喜的？”
是啊，最初的愿望也不过是盼望着她能做个快乐的小女娘。
崔王氏抿唇，又点了点头。
“若是有一日她从琅琊回来了，那你也别想着把她送走了。”崔阁老说道。
院子里的秋雨滴答在地上的声音贯彻人耳，仿若数不清的珍珠落在珍馐盘子里。
崔楷撇着小嘴看着院子里的雨水，如玉雕刻般的小脸也因着风雨吹打而变得红彤彤的，如墨般的头发也有些凌乱。
雨还在下，崔楷想，若他现下到院子里，这雨水都会淹了他半个身子。
这雨真大。
雷神可真是的，没见到水神娘娘这么难过吗？也不说安慰安慰人家。
女娘都是要人哄的。
他又摇了摇头，他也是要人哄的。
他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