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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药花,又叫将离草,好好的花,怎么有那样的名字?将离,将离,刚刚相遇,就要别离吗?
多么残忍的花!
南风不知方向地盲目狂奔,大声喊着西洲的名字。她苦苦等待一个回应,可那回应好像遥遥无期。
山林中到处都是土坡,高大的树木更是不识时务地遮挡视线。那天晚上,天那么黑,南风不知道自己把他丢在了哪里,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让他重新回到她身边。
她更不知道,一百多年的时光里,在茫茫人海中找不到目标、寻不到方向,只有一个信念支撑的南风,到底怀了多大的决心、苦恼、愤恨、不甘,去寻找消失的南风。凭什么他会认为她能出现在他面前?凭什么他能相信她还爱着他?
南风忘记了他,但她能猜到,曾经的明鸿公子赫连衣,一颦一笑,应该如春日的阳光一般灿烂,如秋天的流水一般多情,如黑夜的月轮一般皎洁,如名贵的宝石一般耀眼。他的画他的诗,他的文章他的字,都是世人追捧的瑰宝,他挥毫的时候,一定顾盼神飞,潇洒恣意。
在这种猜测里,她一遍一遍喊着西洲的名字,震飞了林中鸟,驱走了空中絮。
他当初被她藏在了一个土坑里,她只好一而再再而三地从土坡上滚下去,去找那个土坑。她滚的满身是土,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寄予着希望的土坑。
素尘以为她疯了,几次想拉住了。可他怎么能拉得住呢?
他喊道:“我仔细地找过两次了,什么都没看到!”
只有两次而已,西洲找了她多少次?他可以清楚地知道每个地方的环境和凄美的故事,不是把她找到了吗?
他找了她多少次,她也可以找他多少次,只要他能再出现在她面前。
南风在树林里翻找了很久,一直到日头西斜,天色渐晚,还是一无所获。她的嗓子已经哑了,脸上都是泥水,跌坐在地上半天没有力气站起来。
跟在南风身后的素尘忽然向前走了几步,弯下腰,给她展示了一样东西——一朵打蔫的粉色的芍药花。
南风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把芍药花抢了过来。
花朵早已失了当初的光彩,布满了泥土。它的花托和叶子被人为地折干净了,只剩下光秃秃的花,便猜不出它的主人在漫漫无边的等待时,是多么的焦躁不安、痛苦难当。经历了两日的风吹日晒,花朵已经干枯变形,曾经直挺的花瓣,大多已经低垂甚至掉落,十分狼狈。
一朵花,活到这个份上,真是惹人笑话。
可南风的手却在打颤,总觉得这朵死去多时的花重如千斤,拿在手里,烫人的厉害。
西洲送她的芍药花啊!
花如此,人呢?
南风发了疯一样地徒手去扒周围的泥土,她相信一定有那么一个地方,上面附着厚厚的杂草和树枝,底下藏着一个土坑,土坑里躺着一个年轻人,在朝着她笑,对她说,我逗你玩呢,看,我好好地等着你呢!
是,她找到了很多个土坑,可每一个土坑里都空空如也,没了半点人气。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刺鼻的腥臭味。
哪怕是一句留言呢?哪怕是一个衣角呢?哪怕……是一具尸体呢?为什么,一点痕迹都不肯留下?
素尘冷眼旁观着,说:“他附身的那个人,本就是要死了,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更是活不了。一般的被恶灵附身的尸体是会留下来的,但若是这个恶灵步入轮回,就会把最后一个尸体当成祭品,化进泥土之中。南风,他不在了。”
他不在了……
那个言笑晏晏的西洲。
那个轻诺寡信的混蛋!
趴在地上哭了很久,也骂了很久,骂到头晕眼花、天昏地暗。南风恨他给了她希望,搅了她心绪,给了她遐想,到头来潇洒离开,把她一个人丢在无边的绝望里。
重逢之后,素尘心善了许多,不再强求南风做什么,反而替她给西洲立了个碑,他问她该写点什么,她用自己不听使唤的脑袋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主意,他便擅自决定,写了“挚友西洲之墓”六个字。她想,“挚友”这个称呼很合适,谁让他那么绝情寡义。
南风跪坐在地上,摩挲着用木板简易制作的墓碑,泪珠已经藏起来、挤不出来了。她于是问素尘:“师父,你认识他对吗?”
“算是吧。”素尘负手而立。
“在你眼里,他是个怎样的人?”
素尘想了想,说:“痴人,傻子,混账。”
南风不知道这三个词汇有什么联系,但好歹听得出素尘并没有存着什么善意。
素尘看南风疑惑地瞧着他,又说:“反正他又重新步入轮回,欠你的情、赊你的恩,算是还清了,盖棺定论什么的,对于你来说没有意义。”
“那么……”南风有些怯懦地问。
“嗯?”
“我的记忆,是你拿走的吧。师父,把它们还给我吧,我想知道真相。”
素尘没有回答她,反而后退了一步。
南风猜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说:“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难道你还以为我会为了一百多年以前的自己,再次变成恶鬼吗?我只想知道我和西洲的往事。快乐也好,悲伤也罢,值得他苦苦追寻百年,也应该值得我珍惜吧。”
“斯人已逝,你不必如此的。”
南风将自己的脸贴在西洲的墓碑上,希望借此能感受到他的气息,说:“你与他有什么仇怨,与我没什么关系,我欠你的,往后有的是时间偿还。但西洲爱过我一场,现在他不在了,若我把他忘了,觉得有些对不住他。求你了,师父,把我的过往还给我吧。”
“你曾经过得很不如意,还要折磨自己一次吗?”
“以前的事啊,找回来是伤,找不回来是苦。难道会比现在更糟糕吗?”
“若是牵扯到皇族亲贵呢?”
“都是死了百年的人,与我,没什么不同。”
素尘忽的将手放在南风的头上,像一个长辈安抚晚辈一样——纵然有师徒名分在,可他却从没有这么亲昵地对待过她,这让她有一瞬的失神。就在这一瞬的失神里,前世的记忆如流水一般,从散发着淡蓝色光辉的玉魂扇上汹涌地灌输到她的脑子里。
那时的西洲还不是西洲,南风自然也不是南风。他们的故事里,没有气息奄奄、垂死挣扎的他,也没有受人呵护、天真无邪的她。他们的故事里牵扯了太多的人,赔了太多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