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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拼杀过后,剩下的残兵终于顶不住了,“撤!快撤!”
看他们连滚带爬地逃走,精精虚追了几步,停下来与昭月并肩而立。
类站在不远处,靴子上沾满稀泥血迹,脸上神情复杂,想说什么又没说。
昭月跃过残损的尸体,落到类的面前,精精意欲拦阻,却被冲阵营的其他弟兄拉住,“鸱鸟还在城西抵抗敌军,我们去帮他。”
精精迟疑了一下,见昭月向后冲他打手势,只得先去城西。
大雨过后的空气本应清新湿润,可现在的每一次呼吸,却只感觉到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的腥臭。
就像昭月原只想本本分分地打个战,安安静静的当个将军,却被这些复杂的猜疑算计搅得焦头烂额。
“头儿......就没什么想说的?”昭月依然称呼类头儿,以表示自己还是不想闹翻的。
类默默看着昭月,心里想了很多,想她居然真的能赢过七色石,想她竟能猜到是风神让她入冲阵营,想......昭月会不会报复。
“好,头儿不愿说,我来说”昭月背着手,从类身旁走过去,“就从南大营与幽族最后一战说起吧。”
“那时你们破开希夷旗,从天而降,没错吧?”
类,“这有什么问题?”
“是没问题......”昭月心口突然抽痛了一下,“因为有问题的是狌罗。”
冲阵营的战力固然很强,狌罗那天确实也受了伤,可要是真伤重到无法破开希夷旗,那冲锋的时候,就不会那么精神百倍了。
所以,狌罗破不开希夷旗,是装的。
“这也是头儿你当众拉我入冲阵营的原因之一”南九营与十二营全军覆没,狌罗又假意破不开希夷旗,类一定会怀疑狌罗是想把南大营的可造之材、后起之秀全部杀干净。
“当众试探,一是从了风神神上的意思,拉我入冲阵营;二是看能不能让狌罗露出马脚;三嘛...”
心口又抽痛了一下,昭月顺了顺,心想自己不会猝死吧,“多了一个仙族子弟的我,多少可以安安谷神尊上的心。”
就好比你回家的路上,突然多了一头狼,你怕不怕?你还敢过去吗?是不是要绕远路?
但狼是被拴着的呢?
你或许敢过去了,但还是觉得很不安全。
好,那就再加一个笼子。
如果她没有猜错,对于谷神来说,双双就是绳子,她就是笼子。
而冲阵营,就是谷神眼中,那头随时可能脱离掌控,甚至反过来撕咬天界的狼。
类思绪一紧,复又放松,“是,不过,让你加入冲阵营,还有一个原因。”
大家的心思都这么深沉的吗?昭月问,“什么?”
“你打扫战场的时候,也替幽族士兵埋了骨”这倒不是因为类心软,而是同为天界眼中的‘异己’,看到幽族几乎全灭的结果,难免感触。
那天战后,看到昭月整理托运幽族士兵的尸骨,类突然就觉得这个仙族子弟心地应该不会太坏。
啊?就因为这个?昭月,“这不是我身为一个杂役的分内之事吗?”
那天打扫战场的也不止我一个,你不能因为风神神上跟你打过招呼了,就对我另眼相看。
“我只相信我看到”类顿了一下,有些埋怨地说,“可不管怎么样,你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回来。”
昭月就奇怪了,“我是冲阵营的兵,不回来,能去哪儿?要是走了,被按个逃兵的名,可是要被问罪的,万一...我是说万一,元东州死伤惨重,那我这辈子也就完了。”
薛舟是什么下场昭月不清楚,荷雪被雷刑劈碎元神的时候有多惨,昭月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类转身看着昭月,“去哪里都好,只要这个月,不,只要过了今天,一切都会好。”
昭月回头看着类,空气里都充斥着威胁的味道,“就为了鱼胠和寓鸟?”
“......”类有再次感到意外。
昭月,“没什么难猜的,我想来想去,你不派一兵一卒支援,明摆着是想让我和双双落在七色石手里。”
“可我跟你,跟冲阵营的每一个妖都没有仇怨,你也不是随意压榨下属,把同袍生死当做儿戏的将军,唯一的可能是鱼胠和寓鸟出了大事,你需要这么做。”
“只是我不明白,他们出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必须暂时离开?”
类的眼神警惕,忌惮,惊异......最后过渡到无奈,“真相对你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昭月冷嗤不解,“故意撤掉城外王家铺子的防守是好事?让煞气流走整个元东城是好事?和七色石合作是好事?!”
地网地气都可以罩住,居然挡不住煞气?
要么是地网出现了缺口,比如王家铺子那里;要么是有人将煞气引进了城内。
不管是那一种,都会造成城毁人亡的结局。
但昭月刚才过来,没有闻到太重的血腥味。
这说明类并不是真的要杀光元东城的百姓。
“......”类面露赧色。
昭月沉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意气用事,“我知道你不信我,不止你,冲阵营里很多兄弟都不信我,都觉得我是天界派来的奸细。”
包括精精和嘻嘻,在不久前,跟她也只是表面兄弟而已,“可你总该相信你自己,相信冲阵营的实力吧?”
类给了昭月一个‘不太明白’的眼神。
“无论谷神尊上有多少心思,冲阵营替天界南征北战是事实,锄强扶弱事实,救无数将士于危难之中是事实,六界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事实,自建立之初从未滥杀、欺压百姓也是事实!”
噹!类眼神一亮,犹如醍醐灌顶,当头棒喝。
换句话说,他们行的端,坐得正,又有实力,还有名气!怕谷神个啥!
昭月觉得类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头儿你一直觉得冲阵营是天界眼中的异类,不会被真心对待重用,所以总是想方设法的要给大家留退路,时时刻刻防备冲阵营之外的人。”
“对,这没错,我也敬佩你”昭月先肯定类作为一营主将的担当谋略,再反问,“可你自己何尝不是因此看轻自己,看轻冲阵营?!”
类怔了怔......他是这样的吗?
你就是这样的,心里有个声音回答说。
昭月踏着满地泥泞,走到类面前,“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
“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类一遍一遍的重复着这句话。
内心波涛汹涌,久久不能宁静。
是啊,谷神一直觉得他们是异类,不待见他们。
可他自己不也觉得自己是妖,跟其他出身仙族神族的将领不一样?
何尝不是因为别的将领与冲阵营多亲近了几分,就觉得那些将领是在可怜他们?
他帮各地将士打了那么多仗,冲锋陷阵那么多次,却极少出席庆功宴。
说好听点,是自己不喜欢那种场合,说难听些,其实就是自己比别人更在意,以妖的身份出现在众将士面前。
这一切的源头,不就是因为自己自轻自贱?
类常说不必理会别人说什么,其实心里老在意了。
可除了妖这一点外,他有什么和别的将领的不一样的?!还比大多数神仙强那么多!
看类的眼神越来越亮,昭月再来一记鼓励,“你是妖,昔年名震天下,意气风发的大妖!只要不伤天害理,畅畅快快、大大方方做自己就好,何必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类全神贯注地看了昭月好一会儿......忽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吓得昭月一激灵。
“好!说得好!”类笑完意味深长地看着昭月,“不错,你哄得我很开心~”
额......昭月脸一红,谁哄你了!这是我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类的眼神不再黯淡无光,心情从未有过的舒畅明朗,“不过你说的对,即便要防他人使坏,也不能活得太过憋屈。”
昭月看类的情绪大为改变,赶紧趁热打铁,“那鱼胠和寓鸟?”
类,“跟我来。”
......
带着昭月落到一座金碧辉煌的豪宅里,类看着一间不断往里进人的屋子,“你想要的答案就在里面。”
昭月等了一会儿,见人都进得差不多了,再走了几步,站在门口,向屋里望去。
此刻他们是隐身状态,旁人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也看不见他们。
屋内首座坐的是年逾九十,老态龙钟的元东州主李世莲,他一坐下,长白的胡须微微扫到大腿面,像瀑布一样。
八位家主分坐两旁。
左一,号称修行四十年,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实际上除了说空话、卖粟黍,对啥都外行的白家主,白成英。
左二,培养了元东州无数打手,实力强劲,但没有什么城府且对仆从都比较粗暴的吴生安。
此人身高八尺有余,皮肤紧实,肌肉有棱有角,一看就是打架的一把好手。
左三,为李元胜,是州主李世莲最小弟弟的儿子,药材与木材方面的行家,不过三十岁却已生了白发,骨瘦如柴,眼窝凹陷发黑,与精神奕奕的吴生安形成了鲜明对比。
左四,空位。
右一,八大家主中唯一的女子方尧,十三岁便继承祖业,经营着大大小小几十家织坊,与花家主有密切的生意往来,美艳娇丽,性情悍烈,双十年华,仍未嫁人。
右二,做珠宝玉器发家的大胖子关恒,干干净净、笑容亲切,因常年拿着一串棕褐色的檀木珠,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檀香。
右三,比州主还要大两岁的易森高,和稀泥、捞偏门的高手,总喜欢倚老卖老,但因其掌握着大量灵石,其他家主都不敢轻易与之翻脸。
右四,十六岁的少年郎白俊,家中以漕运生意为主,虽与白家主同姓,却与其势同水火,去年白俊的爹病逝后,白成英还伙同吴生安、易森高抢走了他家三分之一的地盘,所以如今的几位家主中,以白俊的势力最弱。
“抱歉各位,有点事,来迟了”花不负随口敷衍了几下,入座左四。
此人是名副其实的浪荡子,二十五岁就娶了九门妻妾,三个外室,几乎包揽了元东州所有的香楼产业。
【香楼:闻香识女人,寻花问柳的场所】
吴生安一向是最沉不住气的,见花不负入座,他自然第一个开口,“今天城里的事想必大家都听说了吧?”
白成英呵了一声,手肘往旁边的方桌一靠,阴阳怪气,“何止是听说,我还亲眼看见那妖怪了,啧啧啧~真是恐怖至极啊,也不知道”
往李世莲那里看了一眼,白成英继续说,“会不会守城守到一半,就对我们出手。”
李元胜有气无力地接过话头,眼神里带着畏惧,“听说他们都是以吃人为生,现在有赤军供他们享用,还能抵挡一阵,万一这赤军要是没了或是他们败了发起疯来,我们怕是都要遭殃啊。”
“可不是嘛,那妖怪今天打架打到我店里来,害得我损失了一百三十匹布,再这么下去,不被他们吃了,也得被饿死”一百三十匹布就算按成本价卖出去,也值二百灵石,简直亏得方尧肉疼。
花不负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喝一口,“这点微不足道的损失,对你来说不过九牛一毛,有什么好生气的。”
方尧略带讥讽,“哟,可别这么说,我做的是小本生意,哪能跟花家主比啊~”
花不负故作苦恼地叹气,“唉,我最近的生意也不好,不过方家主要是能来我的香楼里坐一坐,说不定生意还真能比你的好一些。”
方尧当即羞愤不已,破口大骂,“放你娘的屁!”
花不负眉毛一挑,笑意盈盈,“我娘的屁你闻过?”
“你!”方尧拍着桌子撑起身来。
“好了!”吴生安大声喝住二人,“今天过来是商量怎么对付冲阵营的,不是听你们吵架的。”
花不负不屑地把头扭向一边,要不是这臭女人,香楼里的姑娘怎么会长疹子?害得他大半个月都没有什么生意,该死!
方尧气哼哼地坐了回去,小气的男人!不就是在上等布里面掺了点下等布吗?居然记仇到现在。
白成英,“是啊,州主,你倒是拿个主意啊,今天那妖怪可说了,天黑之前要是不走,整个元东城的人都得死。”
李元胜抖抖抖抖...抖了起来,“你你你,你怎么不早说!”
方尧也慌了,“这都未时末了,怎么来得及!”
“......”花不负眉头紧皱,当即盘算起能带走多少车马家当,离天黑最多不过三个时辰,除开放家当的马车,怕是只能带走最爱的老大、老七了。
“呵,慌什么”易森高杵杵手杖,气定神闲的拿稳了长者姿态,“是妖怪又怎么样?难道各位府上没有养着百八十个术师?”
“再说白家主,您修行四十年,道法高深,容颜不败,难道还不能对付区区几个妖怪?”
乍听易森高这话是在吹捧自己,实际上想让他当出头鸟,可白成英也是个人精,哪里会上当。
“易老这话就折煞我了,我今日是喝退了那妖怪不假,可双拳难敌四手,我一家,也对付不了整个冲阵营啊。”
白成英话里的重点,‘我一家不行,要上大家一起上’。
“我倒是能出几个好手,可是人太少,也帮不上忙......”易森高看似昏花的老眼一转,打起了满面笑容的关恒的主意,“哎,听说关家主上个月得了个术师,能瞬时炼化灵石,是一等一的高人?”
关恒恭敬的赔上个笑脸,“哎哟,易老你这是哪里的话,我再得什么高明的术师,也比不上你府上的那几位啊。”
易森高打太极似地推回去,“关家主谦虚了,”
关恒一脸‘你才谦虚’地打断易森高,“没有没有,我说的可都是实话,我那术师是你府上叶术师的弟子,要不是这段时间太忙,他早就过去拜访了。”
易森高,“......”被呛得一时无语。
其他家主内心:哦~这个老鳖孙,藏得还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