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韩平安 下

猫二零四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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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他醒的太晚,李小浮已经贴着他的腿慢慢倒下。

    黑色道袍上湿漉漉一片,他将她揽在怀里,他那只好看的手微颤着抚上衣襟,纤白的指尖旋即被鲜血染红,李小浮反倒觉得挺漂亮。

    就像师父的手一样,有些明媚的秀丽。

    “你还真是个扫把星啊。”

    她无奈地瞄了一眼那双泛红的眼,此刻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你这倒霉命真不是盖的,就喊了我一回师姐,我就被你克死了…”

    温热的眼泪练成线,点点滴落在她的脸颊上,搞得李小浮心头有些发酸。

    “我…我这就带你去看大夫!”平安抹去眼泪,扶起她就要往岸上走,可惜断臂用不上力,他勉强几次都抱不起李小浮。

    李小浮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空,想说些什么亦没了力气。

    这个狗屁大易国,医疗水平贼差,自己大概率是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师父,对不起啊。

    还想着能再见你一面,这个愿望怕是无法实现了。

    平安跪在她身旁,眼眶殷红,那种对自己无能的愤恨,一次次卷土重来。

    从小到大,所有亲近他的人死的死伤的。

    十岁以后,除了母亲这世上更是连个跟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与她相识才不过几天,刚生出一丝从未体味过的温情,就连累她送了性命。

    “你不会死的!”

    他不要这样!

    老天若是如此厌恶他,为何不收走他的命?!

    他咬牙将那只断臂伸到她腋下,拼劲所有力气将李小浮打横抱起。他跨过姜茂的尸体往城里的方向跑,李小浮已经缓缓阖上了眼,不知为何却又奋力把眼睁开。

    “回去…”

    她挤出最后一丝力气拽了下平安的衣领,“祭坛…”

    “祭坛?”平安抱着她回了身,上游的河水不知怎么回事,正源源不断的倾泻下来,那只巨大的蛇头马上就要被水淹没,李小浮指着祭坛的位置,气若游丝,“肥遗…”

    平安这才看见,刚才自己躺的那个位置,中心有一个凹槽,里面嵌着一个小蛇像。

    他马上明白过来李小浮的意思,放下李小浮急忙冲过去将那只肥遗捡了起来,拿到她面前,“是这个吗?”

    李小浮挣扎半天,半靠着平安坐起来,见到眼前这只肥遗,总算将心放下一半,“这回…对得起姜老太太那八十两了…”

    姜志博的事儿总算了了,李小浮觉得自己就算是死,也能闭上一只眼了。

    手中这只肥遗跟刚才她掰断的那只一摸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只肥遗的蛇腹中,还刻了八个字。

    这应该就是谦王韩冀的儿子,那个肥遗要生扶的人的八字。

    李小浮将它凑到眼前,忍不住默念一遍:

    乙未乙亥乙丑庚申。

    这是...

    这是平安的八字啊!

    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脸上。

    恍然大悟之后,她从未有此刻这般悔恨!

    她刚才怎会如此蠢,竟要阻止姜茂杀了韩平安?!

    她此刻恨不得跪在姜茂的尸体前忏悔。

    阵眼从来就不是肥遗。

    阵眼就是平安!

    平安就是韩冀的儿子!

    姜茂说的对,肥遗的相互感应只是为了让平安迅速入阵,姜深之所以这么大费周章的设五绝阵,根本就不是为了绝逆水阵!

    他是为了绝人!

    绝逆水阵要扶持的人!

    将韩冀的儿子压入五绝阵,就永远绝了韩家的后!

    这才是一劳永逸,值得姜深、姜茂以身殉道的办法啊!

    “韩平安…”

    李小浮猛地拽住他的衣袖,头一回逼着自己,认认真真地,把他的脸瞧上一遍。

    眉眼间果然有七年前那个倒霉蛋的影子,她怎么会想不起来这人就是韩冀的儿子呢?!

    “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你一定会没事的!”他脸上焦急的表情不是假的,紧张又关心的眼神也不是装的。所以他没有注意李小浮喊他的名字里面,多了一个“韩”字。

    “阿浮,你别哭,你忍一忍。”看着李小浮朦胧的双眼,他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挖出来换给她,他真是恨极了刚才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眼睁睁看着她倒在自己身旁,什么都做不了。

    “你不会死的!”

    怀中人好像已经闭眼睡了过去,方才有一瞬间,她还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看,片刻以后只剩一滴泪挂在眼尾。

    韩平安…

    她怎能没认出他是韩平安?

    七年了,害她找不到师父,害她一个人孤苦伶仃无家可归的人就是韩平安啊!

    她想过一百种弄死韩冀的法子,做梦都想把韩家搞垮。

    她要让他们全家为将军冢死去的人陪葬,为芜山上的那些从未谋面的师兄弟陪葬。

    可老天爷跟他开了个大玩笑,她不仅没能手刃仇人,反倒救仇人送了命。

    呵呵。

    李小浮忽然睁开双眼,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揪住了韩平安的衣领。

    可惜,不论她想做什么都来不及。

    洪水如海啸一般迎面涌来,她只觉得天色一下就浑了,还未分清压到眼前的是天还是水,人就已经被卷进河里。

    东夹河就像一条失去控制的野马,暴涨起的河水从西自东奔腾汹涌,顷刻之间抹平了霍城大半的土地。

    李小浮在水中几个沉浮都没有被水卷走,似乎有人一直紧紧将她抱住,在这巨大的洪流之中卑微的挣扎抵抗。

    她觉得她大概就要死了,在人生的最后一刻,忽然就想起了李清水。

    想起了那年秋天,他带她去了晋城。

    想起她曾扮成一个小道士,跟着师傅进了广谦候府。

    想起那时的韩平安,又倒霉又丧。

    =

    七年前。

    残叶坠地,秋风初报凉。

    李清水紧了紧泛白的道袍,迎来了今天第一位客人。

    “阳宅阴宅、起名择日,缘主商看哪样?”

    胖妇人从袖中掏出一张皱纸,抹平后递到李清水面前,“师傅,这是俺家新房。劳烦您给挑个吉时,看看哪日搬家好。”

    话音刚落,一个十岁的小丫头从李清水胳膊底下钻出来,睁着一双明亮的杏眼,兴奋的看着桌上的图纸。只一瞬,原本雀跃的小脸顿时垮下来,心凉了半截。

    “哟,您闺女呀?还是个美人胚子呐。”

    胖妇人一笑,她那绿豆大小的一双眼,立刻眯成了两粒芝麻。

    小姑娘立马抢过图纸,挡在李清水胸前,“这位姐姐,我来帮你看!”

    胖妇人一愣,还未弄明白什么情况,李清水一下抢过图纸,将阿浮的头按回桌子底下。

    李清水摸出怀里最后三枚铜钱,边塞到阿浮手里,边赔笑央求道:“阿浮听话,你到前面买个烧饼去。”旋即将她揽到身后,又向烧饼铺子方向推了一把,“快去。”

    阿浮攥着三枚铜板,气鼓鼓站在原地,她不打算走,她就想看看她这位悲天悯人、品节高尚、一心想要普渡众生的师父,是怎么把这单到手的生意推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