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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行中空,秋夜更添三分寂寥。
打更人拖着沙沙的脚步,缓缓消失在街角,只把梆子声留在了长乐馆门口,对面楼里仅剩一个夜读的书生还在点灯熬油.
凉姑扫了眼空荡荡的街道,关上窗子,转身回到李小浮身旁,帮她挑了挑灯芯。
“都这么晚了,别看了,明天再看吧。”
任谁都没想到,闹了半年的邻居,就这么被李小浮连根拔走了。
凉姑越看她越觉得是天上的神仙下凡。
李小浮把她的宝贝罗盘放到地图的正中心,正按照白天朱十三占出来的那个位置,反复揣摩。
霍城。
罗盘指的那个位置是霍城。
如果她没猜错,冥火的指引并不是让她去解那两个卦的卦意,而是提示她,要看罗盘上的火坑线。
若按阴宅风水来断,用罗盘顺着火坑线的方向反推二山,正好指在霍城的位置。
“凉姑,我明天就走。”
李小浮二话不说,折好地图放回八卦袋,马上就开始收拾行李。
“你这惊得什么风!怎么说走就走?大半夜的就收拾行李,你这是要去哪儿呀?”
凉姑吓得不轻,好不容易供起来的财神,说跑就跑。
“我去霍城。”
李小浮的行李很简单,她拢共就两套窄袖黑道袍换着穿,日常用度全在八卦袋里。
全部收拾完也就是一个不大的包裹。
“你去霍城做什么?”凉姑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听说霍城今年涝的不成样子,匪患严重,你一个姑娘家去那种地方太危险了。”
听她这么一说,李小浮更是坚定了去霍城的信心。
水,是李清水的用神,朱十三算的果然有谱。
“说了你也不明白,反正我一定要去霍城看看。”
凉姑劝道:“你再多待几日吧,把名声弄的更响一些。万一你师父还没打听到你呢?”
“我把玉皇洞都拆了,名声还不够响?”李小浮轻拍了下凉姑的肩膀,“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可我一定要去找师父。”
李小浮是个理工科思维,她对这些悬在半空、不能实地论证的知识点十分抓心挠肝。
任何一门学问都是严谨的,包括玄学。
只要有了线索,就一定要探出个究竟。
当年李清水为了救她引开追兵,至今生死未卜。留给她的只有八卦袋里的这本《衰命通会》,和特地为她订做的这只银色小罗盘。
从将军冢逃出来后,李小浮曾经试着沿原路回去找。
哪怕是为师父收尸,也一定要亲眼见到他。
可无论怎么找,就是找不到。
初来这世上,是李清水从河中救下她这个襁褓中的婴儿,一口饭一口水把她喂大,带她走遍大半个大易国,从读书认字到修心做人,李清水就像父亲一样无微不至。
他眼中的阿浮只是个孩童,那些年幼的记忆总会淡忘,李小浮却是带着灵魂穿进这个异世界,她对他的那份慈爱记得清清楚楚。
作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对这份毫无保留的疼爱和宠爱,尤为窝心。
从独自逃生的那一刻起,李小浮就疯狂地学着李清水这些年教她的命理术数,还有其他大道玄学门派的杂学。
她要用李清水的办法找到他。
在这个没有电话网络的时代,也只能靠这些去找他。
“我在穆城这大半年,但凡是干这行的,就没有人不知道我。师父若是真在穆城,早就来寻了。既然至今都无音信,那就应该去别的地方碰碰运气。”
凉姑有些伤感,“我不是图你什么,就是舍不得你。你年纪虽小,人却通透,从来不嫌我这个扫把星晦气。若不是认识你,我早就投河当了水鬼。本来想着把这长乐馆做大,多挣点银子让你也过两天好日子,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要走。”
李小浮笑笑,“救我的又不是你,是我师父。”
凉姑的命造清清楚楚写在李清水的那本《衰命通会》里,不同的是凉姑的八字下面有李清水的注释,李小浮能根据师父简短的指引,为凉姑重新选一条人生路。
而有的八字下面空空荡荡,没有任何解释,比如李清水自己。
大概是师父没写完吧。
李小浮拿出这本书,打开凉姑的那页指给她看,“我师父说你若能活过五十七岁,还有一个大运等着你,证明你子嗣上还有希望。”
凉姑看不懂这纸上写的甲木、羊刃、劫财什么的,但她知道这是好话,预示她将来有个不错的晚年。
李小浮继续道:“所以,若想有好命首先你得坚持活下去,不要因为日子难过就不过日子。有些人就像炖菜,火候不到,不进味儿。”
凉姑点点头,眼眶有些热,不知怎地就想起自己死去的男人和儿子。许是不想在李小浮面前落泪,便起身道:“我去给你备点路上用的东西,你且等我一等。”
凉姑提着裙子下了楼,李小浮也站了起来,打算把桌上的罗盘收进八卦袋中。
正伸手的功夫,忽然听到一句孱弱的喊声,好似猫在叫:
“仙…仙姑….”
面前的窗子突然开了一条缝,一只苍白的手扒在窗台上,骨节分明。
李小浮一个哆嗦,汗毛立刻竖起来了。
吱呀--
窗扇缓缓打开,另一只手也攀上了窗台。
一个脏乱的黑色人头缓缓从窗口升起。
“仙姑….”
“啊!!!!啊!!!!!”
李小浮抄起桌上的茶壶就砸了过去,那颗人头还未全部露出真容,就被水壶给摁了下去。
轰的一声,重物坠落地下。
“啊….”
还伴随着男人微弱的呻吟声。
活的?
李小浮小心翼翼地挪到窗口,推开刚才那扇窗,壮着胆子探头向下看。
地上躺着一个男人,仰着面,头发糊在脸上,看不清相貌,只能看出他摔得不轻。
因为他想坐起来,却半天没翻得了身。
这一摔动静不小,一楼的大门很快敞开,凉姑迅速领着几个杂役站到了那人的身边。
回想起来这人好像是被自己砸下去的,李小浮心道惭愧,也往楼下去了。
“这不是…这不是白天在玉皇洞门口摔的那个…那个…”
凉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个倒霉孩子,见他这次直接把胳膊摔断了,实在是不忍心,忙唤人去隔壁街喊个郎中过来。
“鸡毛书生?”
李小浮惊呆了,碰瓷还有这么锲而不舍的?
朱十三说得对,她这种树大招风的作风,还招苍蝇。
书生半趴在地下,见李小浮站到了自己跟前,便使出浑身解数往她跟前挪了挪。
“仙姑!我想…”
李小浮连忙向后退了三步,“别想!想没有用,占卦十两,批命八十。”
“我….咳咳咳..”书生忍不住咳了起来,他急忙伸手掩住口鼻,把脸别了过去。
动作优雅,十分文明。
李小浮抱着胳膊远远地看着,这人虽然一身臭鸡屎味,蛋黄还干在额角上,可他的仪态举止不似平头百姓,身上这件破袄子也配不上他那双白玉般透净的手。
那手长得着实妖孽。
她来到这大易国,除了李清水,还没有见过这样一双骨相绝美的手。
“你想找我算什么?”李小浮眯起眼,忍不住猜这男人一趟趟摔在自己跟前的原因。
左右不过是算命,求官求财,求姻求缘。
男人眸中点起星光,一双清澈的眼中倒映出李小浮居高临下的身影。
他喉结动了动,终于艰难又紧张的说出第一句完整的话:
“我想拜你为师,求仙姑收我做弟子。”
李小浮:???
李小浮的脸瞬间垮下来。
这哪里是来算命的,这是来送命的吧?
“按大易的规矩,我这种人是没有资格收徒的。”
李小浮这句话倒不是搪塞他,大道玄学五派,讲究的是师承,是门派,是正统。
女人修玄学道术本就上不了台面,何况她还是个野路子。她这种宿妓馆抢生意的作风,在大易就是个下九流,要不然朱十三怎么敢领着所有徒子徒孙来讨伐她。
“这里是长乐馆,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长乐馆是干嘛的。”
李小浮善意的提醒他,“你若是想正经学大道玄学,去找毛扎、布卝、南卢、千松甸这些大门派,来我这儿不是正道。”
书生因为激动咳得更厉害,一旁帮着抬人的后厨陈叔忍不住帮他顺了顺背。
“他们...他们那些...咳咳咳,对我来说...都没有用。”
什么意思?
“什么叫没有用?”李小浮忍不住向他靠近一步。
她从来没听过这样评价玄学门派的。
书生看起来状态十分不好,李小浮不知道他是因为病的,还是因为摔的。
总之说了这么两句话,人就晕了过去。
李小浮抽了下嘴角,“先抬后院去,等郎中来了给他看看。”
怎么说也是自己把人家砸下楼的,扔出去不管显得有点没良心。
她在长乐馆的地位堪比凉姑,李小浮这一发话,众人抬着这倒霉书生,麻利去了后院。
翌日清晨,凉姑领着长乐馆几个跟李小浮要好的姑娘,一路将她送到城门下。
凉姑的帕子就没离开过眼角,李小浮被她哭得有些不知所措。
她一个人独来独往了七年,记忆中唯一这样向她袒露过不舍与牵挂的人,是李清水。
“回吧,我又不是不回来。”
李小浮走到凉姑跟前,想给她一个拥抱,可手伸出半道,又改成了拍。
但她这次拍完凉姑的肩头,没有很快把手收回。
凉姑与她相比,人情味重的就像穆城的护城河,又宽又长。
她紧紧抓住李小浮的手放在心口,湿着眼眶,张开了嘴:
“仙姑…..”
那叫魂一样的声音再一次响起,生生把凉姑没落下来的泪珠子给吓了回去。
李小浮和凉姑一同转头,寻着这道声音的来源,看见了昨夜晕在长乐馆的那个书生。
他今早这副模样险些让李小浮认不出来。
书生洗净了脸,头发整洁地束在后面,一身藏青色的粗布杂役服,生生让他穿出几分贵族气质。
若不是吊着一只胳膊,李小浮一定觉得这是那个大户人家逃婚的公子,沈腰潘鬓,雅人深致。
“你…?”李小浮盯着他的胳膊若有所思。
光想着去霍城,早忘了昨晚上那档子事了。人家一大清早眼巴巴地追着自己出来,是来讨医药费的?
“我醒得晚,一睁眼他们就说你走了。”书生露出几分庆幸,“还好赶上了。”
李小浮看着他背上的行囊,想起他昨夜的话,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还要找我拜师?”
书生认真点着头,用那只好手调整了一下背上行囊的位置,诚心道:“我是真心实意想拜你为师,我不想学那些大门派的东西,我、我就想跟你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