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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陈欢带着陪嫁的雪参去了懿荣宫,宫门深闭。她在宫门外规规矩矩问了安,十分干脆地登了芙蓉台。
她出身陈家,祖父陈思和上官先生相交莫逆,十二岁,已经同康宁公主并称京都双璧。叶氏篡位,祖父死在初冬第一场雪里,而她的父亲,用寥寥数面的女儿一飞冲天。
芙蓉台没什么变化,三皇子办事很漂亮,太子还在宫里病的起不来身,三皇子已经拖着病体在理丧了。
“青鸾姐姐出了宫,卫队分五路散开,中间没人下过马车,我们的人不敢跟太近,京郊遇阻,已经跟丢了。落落,有人说,她昨晚见了三皇子的侍从听雷,后面,不知所踪。”鸾枝扶着她边登台边回话。
“你想她们吗?”她轻轻问,不知道在问鸾枝还是自问。鸾枝侧过头点点眼角,“让人撤回来吧,上官先生的小徒还在江阴,老师抱恙,他该来侍疾。”太子妃声音在风里飘飘渺渺的。
“是,小姐。”鸾枝瞧着她的脸色,“那位小陈先生算起来,还是老大人的侄孙,来京诸事宜,我们自然要先帮小陈少爷办好。”陈欢点点头,吩咐她“去陈府知会一声,你亲自去。”
鸾枝行礼告退,宫人远远地坠在后面,她一个人站在芙蓉台栏杆旁。冬天一夜之间来了,江南江北,并没有什么大的分别。“冬天到了,花就会谢,风就会来,向来如此”她对自己说,“至于风来自哪里,没什么分别。”
她带着一身寒意和数枝芙蓉回到东宫,内侍战战兢兢地跟着,寝殿里静悄悄地,滴漏声格外响亮。她亲自把这把尚未凋零的花陈设在妆镜台旁,起身去了偏殿。
太子安安静静地躺着,皱着眉,仿佛在做梦。天气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雪,内侍早早把烛火点了起来,暖黄的烛光里,太子叶瑜惊恐地半坐了起来。太医一窝蜂涌了上去。他的目光在他们脸上滑过,愣怔着,不知今夕何夕。书云端了药来,他个子很高,是东宫侍卫统领,也是太子自小的玩伴。陪着他从叶府到东宫,整整十二年。
太子见到他,仿佛一下子梦中惊醒,急切得去拉他,眼神里惊恐与侥幸交织。书云沉默地点了点头,跪在床前,把手中的药高高举着。太子眼中的光一寸寸碎了下去,像初春时节池上的碎冰,无声地沉下去。他仿佛要怒吼,末了,只是摆了摆手,让他们都退下了。
偏殿的太子妃踩着一地月光进来,在床边择了个地方坐下,她静静地望着这个蜷缩在这一方小天地的夫君,她的郎君,她的良人。巨大的悲恸无声地笼罩了他,他就在那里静静地躺着,在尖叫和从此沉默之间,被反复拉扯。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人世相逢,淇奥难得,汉广难渡,多的,不过是及尔偕老老使我怨罢了。陈欢忽然觉得累,烛光里,她快步跑去妆台旁,把那把芙蓉花狠狠摔在了太子枕畔,寒露夹着花草香四散开来,陈欢哭倒在他枕畔,一片寒气中,叶瑜听她轻轻说“醉芙蓉是中空的”。
康宁的丧仪从太子例,前朝后宫忽然间一片和谐,简直称得上海晏河清。懿荣宫连早上的请安都免了,贤妃倒是有心去同皇后闲扯,轿撵还没下,宫里来人说慎德堂有赏赐下来,请各宫主位亲自去领。贤妃同阖宫高位御花园里等了三刻,康公公亲领着小侍儿呈上了十二份锦盒。这些养尊处优的娘娘们顶着午时烈日亲自捧了回去,是苦丁茶。
贤妃已经二十八岁了,笑起来犹带着少女的娇憨,黛眉微敛的时候又有些不谙世事的委屈。三年前,楚代周立,太后的母亲司空老夫人带着寡居七年的司空霖进宫,三个月后,宫里多了一位贤妃–三皇子的母亲。关于这件事,三皇子出乎意料的平静。他既没有入宫拜见,也没有任何反对。叶府的旧人大多还记得他生母去世时候他状若疯癫的那一场哭闹,他在大雪中跪了一整夜,换来了生母的侧室身份和一身寒病,可关于贤妃,他不置一词。贤妃倒是很喜欢这位病弱的皇子,她仿佛沉浸在做母亲的喜悦中,矜矜业业地为这件事费尽心机,并为此,同懿荣宫结怨甚深。
叶思远进后宫的时间寥寥无几,贤妃的时间,一半倒用在了懿荣宫。慎德堂的茶她分了一多半送去了懿荣宫,并着一本手抄的《心经》。绿衣回来眉飞色舞地同她讲那位新到的冯姑姑“容长脸,年岁五十上下,性子沉稳,又谦和知礼。我看啊,比陈姑姑强十倍”她一面拿了美人拳伺候着,一面仰起头来看着贤妃。贤妃摆弄着珠钏,笑着吩咐小宫女:“把小厨房新做的甜茶给你绿衣姐姐上一碗,她吃了一路的风,又急着闲磕牙,一准儿用得着呢!”小宫女憋着笑去了,绿衣嗔道:“娘娘!”
新做的甜茶里放了芝麻,暖香氤氲,绿衣欢欢喜喜地谢了恩,捧着下去了。贤妃百无聊赖地抛着手上的珠钏,珠钏主珠旁边细细碎碎地镶了许多碧玺,是去年生辰三皇子府的谢礼,她一向很喜欢。转眼也就是新年了,又是一场风波。午后的阳光照的人倦得很,贤妃在小宫女锤腿的声音里,缓缓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