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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这才哼了一声,昂然地收起碗筷。
你说这当妈的讲不讲理,她自己炒的菜,她自己都只吃了一口——还吐出来了好吗?
姜玲笑眯眯地也跟着老太太进厨房洗碗去了。但是一会儿,又出来了。
我问:“怎么了?”
姜玲正要开口,老太太从厨房里伸头出来,底气十足地道:“你们上楼吧,该干什么干什么!眨眼的,都两三个月没见面了。我可不是那种欺压儿媳妇的恶婆婆!”说完,重重地哼了一声,眼见着坐在沙发上的老爷子报纸抖了一下,才又缩回头。
我和姜玲做个鬼脸。
姜玲小声道:“走,看看我们的房间吧。”便拉着我上楼了。
老爷子、老太太上了年纪,爬上爬下的也不方便,所以住在一楼。二楼都是我和姜玲的地盘,有一间主卧、一间次卧,还有一个小书房。
姜玲离开天龙大学后,现在在银江大学做老师。因为她之前也是帮老板做课题,三不五时地代课,并没有职称,所以人家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让她教专业课,而是从公共课开始,先教大学语文。
我有点儿愧疚地道:“唉,都是受了我的影响。”
原来她是跟着名师正儿八经地做学问的,现在只能教很基础的大学语文。不说高射炮打蚊子,至少也是牛刀杀小鸡。
姜玲笑道:“我还挺高兴的呢。其实教公共课比教专业课轻松啊!我有的是时间和精力可以自己做一些课题研究。”
“不过嘛……”实实在在地道,“银江大学各方面的条件确实差了一些。特别是研究资料方面没那么丰富。”
“而且我走得太突然,不知道老板和几个师兄弟姐妹怎么样了。”
“还有我爸妈……”
从我回来,姜玲的眼神就很欢快,说到这里,终于暗淡下来。
我也正想问:“对啊,怎么没把咱爸咱妈一起带过来?这别墅这么大,四个老的在一起还正好凑一桌麻将。”
姜玲笑了笑:“是他们自己不过来的。”
我有点儿惊讶:“为什么?”岳父岳母就姜玲这么一个独生女儿,竟然舍得不跟女儿走?
姜玲便有些消沉地道:“你也知道,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还在。而且就你走后没几天,我小舅查出肝癌晚期了。”
我大吃一惊。姜玲的小舅我见过几次,一个有点儿内向,脸圆圆的小胖子。但是对姜玲挺好的,姜玲都这么大了,还每年给姜玲压岁钱。见面的话,就给现钱,不见面的话,也用支付宝、或者银行卡之类的打过来。
我这边,亲伯、亲姑、亲舅、亲姨也有好几个,别说现在大了,小时候也没给过。当然,对他们的儿女,我爸我妈也只是碰到就给,碰不到就算了。
就算一样都是至亲,也是有感情浓淡之分的。
姜玲:“医生说癌细胞都扩散了,只能做化疗尽量控制吧。顶多还能活三个月到六个月。我妈跟我小舅从小就感情好,怎么舍得在这个节骨眼上走掉……”
姜玲眼睛有些红。如果可以的话,其实她也是不想走的吧?
“而且,我听你们单位过来安排的人说,也不是真就一辈子都不能联系了,”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轻松起来,“主要是等这阵子的风头过去。”
我便也附和着安慰她:“是啊,过个三年五载,也许更快,一年两年,就能回去了。”
姜玲笑了笑,看了看咱们的新房子:“回去倒不一定了,我看这里真的挺好的。我们又不是要做商业精英、潮流急先风,我做学问,你做翻译,这种比较安静、节奏慢的中小城市正适合。等能联系了,到时候再把我父母接过来就好。”
我点点头:“也对。”
“哦,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姜玲神色略微严肃地道,“我们这一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跟爸妈联系,所以我把我的股票、基金都清空了,只留了万把块钱,其余都给爸妈了。所以你老婆现在,基本是一穷二白了。”
姜玲跟着老板做研究是有工资的,然后时不时还帮出版社做一些古籍的点校、整理,而且她又比较有理财的头脑,这些年还是有些积蓄的。
我:“给爸妈留钱是应该的啊!再说,谁说你一穷二白了?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哎,将来见了爸妈,你可要跟他们说清楚,给他们钱里,也有我的份呢!”
姜玲嘁了一声:“知道!我本来就是这么说的!”
我笑着抱住姜玲,在她脑门上亲了一口。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太平常也不过。自从开始调查特殊案件,我真是好久没有这么平常地过日子了。而且这一次,总部却好像把我抛到了爪哇国。刚回来时,我还有些提心吊胆的,生怕快活不了一星期半个月的,又要出事,结果眼睁睁地看着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脱掉了厚外套,穿起单衣单裤,然后是短袖汗衫。
我天天在家里,吃得好喝得好睡得好……一切都好。然而也并没有长胖。
为什么?
因为每周周末两天,周海都会自发叫上我和章家骠,死拖活拽着我俩不是去健身房,就是去拳击馆、格斗馆。
我们两个打他一个,还被他打得屁滚尿流。周海老是哀怨,自从摊上我们两个,他水准都直线下降了。
这家伙……
不过效果也是很明显的。几个月过去,我白斩鸡一样的小身板上终于出现了一些疑似肌肉的线条。
只有我跟姜玲两个人的时候,姜玲老喜欢对我上下其手、摸来摸去的,一会儿摸我的胸(她说我胸好像变大了,是变厚了好吗),一会儿摸我的肚皮(她说好像看得出来是六块而不是一块了)。
当然,摸着摸着,我们就得干点儿别的事,嘿嘿嘿嘿……
哦,还有一个小插曲。
还记得那个发现它山之石的蛇山吗?我们几个又去了,纯旅游,踏青。不光有我和姜玲、周海、章家骠,还有姜玲在新单位玩得比较好的两个同事,一个比姜玲略为年长叫葛惠兰,一个比姜玲小一两岁叫客婷婷。葛惠兰已经有男朋友了,客婷婷还没有,我看得出来周海好像对人家有点儿意思,帮忙拎包拿水什么的,可热心了。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一行人又来到了那个小亭子前面,就是在附近草地发现神洞的那个小亭子。小亭子前依然树着那块写着蛇山两个字的石碑。
客婷婷很好奇地问葛惠兰为什么叫蛇山,因为只有葛惠兰是银江本地人,客婷婷也是外地人留校的。
这也是我和周海、章家骠一直没搞懂的问题。为什么叫蛇山?蛇山上又怎么会有它山之石?
但是葛惠兰还没回答,倒听姜玲先出声了。
“这不是蛇山,”她说,“这是它山。”
葛惠兰和客婷婷还只是有些莫名其妙,我和周海、章家骠却是一惊。
姜玲:“这是大篆的它字。典型的象形字,你们看,是不是像一条长长的虫子?古人以为蛇是一种长虫。它是蛇的本字,是后期汉字进一步发展,才逐渐有了专门的蛇字,和它字区分开来。”
指着旁边的现代汉字说明,笑道:“这不知道是谁加上去的。”
葛惠兰和客婷婷听得连连点头。
我们三个却集体呆住。
这本来就是它山。它山之石当然在它山……
又一个悬而未解的谜题,就这样在不经意之间解开了。
最后还是周海代表我们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没文化就是睁眼瞎啊!”
一眨眼,一个学期就这样过去了,连暑假没几天就要到了。
到这时候,我开始渐渐相信邵百节一再跟我们说的,特殊案件并不多。我好像真变成了一个业余的翻译作者。
这天,姜玲回来得略晚了一些,但很高兴。一家人围在桌上吃晚饭的时候,她终于说出了原因。
“暑假我们要不要一起出去旅游?”她问,“客婷婷说,附近的一个村子刚开始办农家乐,满地都是土鸡,还有放养的猪,青山绿水,要不要去住几天?”
我第一个表示赞同:“好啊好啊,村子里又安静,空气又好。而且还是土鸡、土猪好吃,村子里的又便宜,咱们去吃个够。”
老爷子却兴致不太高。
老太太直接撇撇嘴:“你妈我就是农村人,从小跟着你外婆喂猪喂鸡,奋斗了大半辈子,就是图的能过现在这日子。”一边打毛衣,一边又撇撇嘴,“安静?空气好?咱家现在这小别墅还不够安静?还不够空气好?你们就是觉得新鲜。就跟洋鬼子看见大炕特别来劲儿一个意思。真让你天天喂猪喂鸡看看?”
老爷子难得地跟他的老伴站同一条阵线:“哼,就是活凑仙。”
活凑仙是我们天龙市那一带的方言。意思是指自己想去凑个热闹、沾点儿光,其实是出洋相、丢人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