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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手静立,默瞰天下,任凭身畔花开花落,云卷云舒1。
自若与从容,似乎就是眼前这灰袍男子的最佳写照。
远方夕阳西下,他却安然站在丛林深处,迎接老友般看着两男一女踏着落日的余晖运起轻功跃进他的视线,宛如完全不明了自己正深陷重围——此次冥教教主黑心虎亲征湘州,教中弟子更是精英尽出,除去留守在黑虎崖的马三娘和雪痕堂下属弟子,冥教中人均由护法跳跳、旋勇堂主牛旋风和戒尘堂主猪无戒带领,把长虹剑主白猫所在的西海峰林围了个水泄不通。
白猫的平和不同于黑心虎的狠戾或是黑小虎的矜傲,亦不同于正道侠客的自信张扬,唯有无须粉饰的泰然不羁——雪岚离不禁暗暗惊叹,原来隐居山林的长虹剑主,竟也有如此冠绝武林的气势。
“黑心虎……好久不见。”白猫率先开口,声音裹着惊人的沧桑,雪岚离方察觉,这才过而立之年的侠士,居然已经鬓染微霜。
“十年不见,白猫的武道修为更胜往昔。”黑心虎笑了笑,挥手止住黑小虎与雪岚离的步伐,“当初未曾了断的事情,今日也该有个结果——且让孤王再来试试你的功力。”
说罢,黑心虎内力一吐,“黑心煞掌”凭空暴起,携着厚重的黑影向那灰色的衣袍激射而去,势镇苍穹。白猫的神色严肃起来,衣袍无风自动,火红的内力凝在他的掌心,但见他不闪不避,生生与黑心虎对了一掌,可他终因内力稍逊半筹,某个周转不及的瞬间便被黑心煞掌的内力攻入体内。
白猫滑出三丈,嘴角流下点点血迹,黑心虎一招震退男子,在空中旋转两圈御去对掌时形成的冲力,紫衣飘飘,翩然落地,旁观受了内伤的白猫抬起手背拭去唇边的鲜红。
“十年了,你的黑心煞掌又精进了不少啊……”白猫凝视手背上的血迹,轻喟,声音未蕴半分颤抖。
“当年你们七剑合璧都未能除去孤王,今朝孤王神功大成,七剑更只余曾经的辉煌——你又何必这般执着?”黑心虎傲然道,“孤王答应你不杀麒麟,仅取它些许血液,而你……若你从此自废武功,再不涉足江湖,孤王今日遂留你一命,何如?”
“你不必许下这等谎言,我知道你称霸之日,便是麒麟必亡之时!”白猫深深呼吸,缓缓起身嗤道,“呵,此番为了麒麟,你那魔教可谓是精英尽出于此了吧?可惜,这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欲图麒麟,你黑心虎——永远是痴心妄想!”
白猫肃穆虔立,原本舒缓的黑眸中突然充斥无尽的凄厉与决绝。
“火——舞——旋——风!”
这句话洪钟高鸣般破空而出,白猫的气势随之大涨,端的是天地失色,日月失晖——再观白猫,哪里还有半点受伤的模样?
此时正值夕阳落山之际,残霞胜血。
铿锵!
寒光凛冽,长剑出鞘。
白猫手中纯白的宝剑夹杂着浩瀚的红光直冲云霄,通红的天空有如一潭被搅动起来的血色池水,带着滚滚波涛向四方扩散而去。他气势更盛,长剑飞舞不休,剑光纵横,剑气四射,仿佛这四海八荒之中,剑意无处不在,无往不利。忽地以他为中心,由下至上卷起一团黄中带红的旋风,旋风随剑暴涨,顺着红光贯入天际,好似一座巍巍高柱,拔地而起。
“这、这是‘天地同寿’剑法……你疯了吗?!这样你也会没命的!”黑心虎竭力运功,那凌厉无匹的剑势朝他呼啸冲来,他所受的压力比外人多了三倍不止。
“正是天地同寿剑法,而且用出了‘寂灭之力’!黑心虎,早在十年前我心已死,现今正好去找故人,然大仇不报,我死不瞑目——便教我以剑为引,以身为祭,即便不能在生死簿上去了你的名字,也要生生削掉你数十年的光阴!”
危柱已成。
一股霸绝寰宇的威压骤然散开,那横亘入云的气旋带着强悍的吸力,在方圆十里内悍然发威:山川草木、虫鱼鸟兽2,抑或海峰林四周武功较为低微的冥教弟子,无一不被这气旋拉扯、吸附和挤压,无数生命无助地被冰冷的气旋吞噬,只留一声徒劳的惨呼,在世间留下最后一抹印记。
“黑心煞掌!”
“天冥乱舞!”
“暗影黄泉!”
三声厉啸,声震苍穹,离白猫最近的三个人,各自把武功发挥到极致,来抵御这震乾撼坤的神技。
不知过了多久,巨大的旋风之柱到底被三股犀利的内力击败,不得不轰然溃散,而三人无休无止喷涌的内力也终于止歇——无论何种登峰造极的剑法,亦存消弭之时。
夕阳已逝。
暗沉的天空中,一把棕柄白身的宝剑,带着丝丝屡屡的裂纹……无声坠落。
雪岚离无言而复杂地望着眼前的剑,这把承载了白猫寂灭之力的剑,此刻正孤独地插在他们身前的土地中。她识得寂灭之力,那是武林中的禁忌之技,非到穷途末路之际绝不会被轻易使出,因为使出此技虽能令内力弹指间暴涨一倍,然一炷香后便会强行教人内力告罄,至少须休息十日才能恢复。她不是没见过寂灭之力,但她第一次知晓有人可以把这份力量挥洒得如斯震慑人心,至死方休。
喀嚓——
诡异的宁静中,那白剑的剑身兀然断折,化做遍地晶莹的碎渣。雪岚离愣了顷刻,昂首仰望,无光的天幕里什么都没留下,只有几片焦黑残破的衣角随风徐徐飘去。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终究不是长虹,受不住这般霸道的剑法,正像人的血肉之躯,无法承纳天地同寿的反噬。
阒寂弥漫,激战后的三人竟同时怔怔地坐在地上,连调息一番也全然忘记,直到那声悲愤的呼喊,响彻西海峰林的每个角落——
“爹!”
黑心虎恍若被人当头棒喝,口中喷出一道鲜红的血雾,雪岚离抢上一步,在黑小虎焦虑的询问声中两指切上黑心虎的脉搏。
“父王如何?”
“教主余毒未除便全力运功……毒素正在扩散,必须尽快调理。”雪岚离的瞳仁扩了一下,“教主,您看?”
“孤无甚大碍,雪岚离随孤前往巴陵郡的暗桩疗伤——虎儿,此间事宜全权交由你处理。”黑心虎对黑小虎摆摆右手,微微侧身挡住黑小虎的视线,他左手骤然翻转,扣住雪岚离的手背,拇指指节加了暗劲顶住她腕侧的太渊穴,然后他抬起右袂掩口连嗽,深喘几口气平复了呼吸,沉着地部署道,“咳咳咳……长虹亡但麒麟不出,定是长虹有了新主,方才那大喊的少年应是白猫之子,也就是新一代长虹剑主,麒麟恐怕就在他那里。虎儿,你当放火焚林,烧三方而留一面绝壁,逼白猫之子交出麒麟。”
黑小虎点了点头:“孩儿遵命,雪堂主,请务必全力医治父王。”
“少主放心,阿岚……定不辱使命。”白衣少女轻声回到,声音里隐藏着一丝颤抖,无视右边黑心虎审视的目光。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3。
明日,新的太阳仍旧东升西落,只是——它再也不是昨天已逝的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