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西上潇湘意麒麟

雪夜紫霄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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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隆安元年1仲夏上旬,扬州冥教总舵,黑虎崖之巅,黑冥殿。

    啪!

    精致的瓷碗被凌厉的掌风甩在地上,清脆的响声在大殿中久久回荡,阶下众人的呼吸不由一滞。

    须臾,白衣轻曳,少女盈盈跨出一步,单膝点地,声音清冷若泉:“属下制药不力,请教主责罚。”

    黑曜石铺砌的石阶上方,一袭紫氅的黑心虎冷漠地正坐于髹案之后,冰寒的眼眸无声盯着阶下跪立的少女,释放出慑人的威压。

    少女身旁的紫衫男子深深埋下头颅,全身止不住地战栗,然而她淡漠地平视前方冰冷漆黑的石阶,声音清冷如故:“请教主责罚。”

    黑心虎抿了抿唇,慢慢收起杀机,轻轻挥了挥描梨点蕊的紫色大氅。

    站在阶下的三男一女彼此交换了个眼色,又偷瞄右边长身鹤立的蓝衣少年,随即跪安道:“属下告退。”

    黑心虎目送他们恭敬地退去,视线落在殿中蓝衣少年的身上,眸中划过一抹稀疏的暖意:“虎儿,有什么事吗?”

    “禀父王,唐门2财物清点如下:—冥教共得绢锦米粟一万两千担、铜钱五十万文、独门典籍千余册、古物字画四百件、金银珠宝七十匣,这些财物教中牺牲者每家发绢五斤、精英弟子每人得绢二斤八两、先锋队每人得绢一斤、普通弟子每人得绢八两、堂主护法及副教主每人得锦一斤3。”黑小虎沉静地望着他,拱手答道,“本清单由雪岚离拟定,雪痕堂已清点发放完毕,其余财物存入聚宝阁,唐门典籍及秘辛由雪痕堂收录完毕藏入寻影阁;唐门掌门和主要长老尽数伏诛,唐门弟子降两万人,服用‘神仙丸’后编入先锋队——以上,益州唐门接收完毕,不过此次我教损耗颇大,需要修整一番再图西征。”

    黑心虎的眼神忽然犀利起来:“唐门只降了两万弟子么,掌门一家……你又是如何处置的?”

    黑小虎的身子微微一震,无言。

    然而,白衣少女接上了他的话:“唐门掌门、长老、堂主及队长皆灭门,唐门弟子六万八千人负隅顽抗,不肯归顺,就地格杀。其家人略施抚恤,称死于天灾,此间诸事雪痕堂已处理妥当,请教主放心。”

    黑心虎深深凝视少女的冷眸,喟道:“孤王知道了。虎儿,这次你做得不错,就是收尾时的考虑不太周全,以后要多加注意,天色不早,你去歇息吧……雪岚离,你且起来。”

    黑小虎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低头拱手:“是,孩儿告退。”

    雪岚离待黑小虎走后方才站起,敛衣静立,不语。黑心虎缓缓踱下黑曜石阶,涩声道:“虎儿终究不及你杀伐果断,离儿,今日委屈你了。”

    “阿岚不敢。”雪岚离的唇角微讽地勾起,“教主在唐门之巅染上‘血魔疯癫’已是阿岚的疏忽,阿岚却又制不出解药,如此‘谋害’教主,理应受罚。”

    黑心虎对雪岚离冷嘲的口吻毫不在意,他瞥了眼她雪白的衣衫,似乎从她身上觅到了谁的影子:“你的药……很管用,孤现在已经不再嗜血,可这毒依旧无法祛除——但凡孤一日不喝药,血魔疯癫的毒性就会发作。”

    雪岚离揖手回道:“教主,这毒也并非无解,血魔疯癫与内力同生同止,故而极难用药石针灸治愈,但如若散功重修,此毒即可根除。”

    黑心虎目光灼灼:“离儿,你要孤散功重修?”

    “……覆巢之下,完卵焉存4,阿岚绝无此意。”雪岚离摇首道,“如今只得用麒麟的血液来根除血魔疯癫,可这样一来,我教就无法休养生息,不得不西征进攻湘州张家界——教主,这可全是您的‘功劳’。”

    “你以为没有十年前那一战,孤就能与七剑和平共处么?”黑心虎哼道。

    雪岚离迎上他的目光,夷然不惧:“至少我教在武林中的名声不会是魔字当头,而且如果只是让麒麟放一点血,七剑应该会答应的。”

    “他们答应的前提是孤不想称霸武林!不过……无论是那时的孤还是现在的孤,都必须拥有可以左右江湖的力量。”

    霎时,黑冥殿安静下来,雪岚离别开头,不再看默默摩挲袖口梨花纹路的黑心虎,眼睛里亦沉淀着几缕纷乱的思绪。

    “七剑……真是好久不见了啊。”许久,黑心虎喃喃自语,惊醒了她。

    “既然教主的毒因阿岚而起,阿岚便留在冥教,直至医好教主的毒。”雪岚离轻声道,“虽然我教与唐门一战损失了不少弟子,此时西征湘州七剑未必适宜,然教主欲图麒麟,必须即日着手安排西征事宜:一则教主体内的毒素耽搁不得,二则据湘州暗桩五济堂的观察,湘州格外平静,也没有人打出七剑的旗号对我教宣战,如此足以证明七剑没有往来,现在正是他们最脆弱的时候……当然,教主若是怀疑阿岚,便当阿岚什么都没说。”

    “离儿,孤今日并非疑你。”黑心虎苦笑,“你也了解,那日的毒来得太过蹊跷,一个唐门普通弟子的身上怎会抹了血魔疯癫,而且——”

    “而且阿岚竟然没能拦住他,就让他接近了教主,是也不是?”

    “唉,是孤疑错了人。若离儿真想对孤不利,何至于等到今日,早在十年前——”

    “教主,”雪岚离再次打断黑心虎,摇头道,“阿岚之所以讽刺教主,不是气教主怀疑阿岚,教主疑阿岚是再正常不过的,但教主不该怀疑少主。”

    黑心虎一愣:“孤何尝怀疑虎儿?”

    “教主那‘勃然大怒’的戏是演给谁看的?阿岚绝不相信教主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雪岚离垂首,冷静地分析道,“了解教主中毒的不外乎教主,阿岚和下毒者,教主今日不过借发怒来观察谁最可能背叛罢了——那么教主为何不告诉少主实情?”

    “……以虎儿的性子,若探知到此事必当彻查,他即使查得再隐秘,也难免会打草惊蛇。”

    “教主怀疑高层有人背叛!”雪岚离似乎明白了什么,“难怪……阿岚会多加注意此事的。”

    “如何,明白孤为何不告诉虎儿了罢,孤纵使疑尽天下人,也不会怀疑虎儿。”黑心虎脚踏黑曜石阶重新走到髹案之前,他倏地旋身,紫色大氅凌空划出一道凛冽的弧度,这生而为王的男子面朝门外黑夜,负手于背,雄厚的声音里透出无意遮掩的志在必得,好似他必将横扫宇内,君临九州,“应杀而杀是为果断,不应杀而不杀是为理智,不应杀而杀是为疯狂,应杀而不杀是为痴傻——杀戮是孤问鼎天下的手段,孤现在不会、未来亦绝不会因杀戮而迷失。”

    可应不应杀的界限又在何处,人生在世,又有谁能保证自己不会痴狂呢?

    雪岚离暗忖,脸上却是不变的漠然,她忖毕行礼,向殿外走去。

    “梨儿……”黑心虎看着飘然而去的白影,突然情不自禁地低唤出声。

    “教主,阿岚既不是第二个豺锋,也不是第二个白梨,阿岚不会那么卑鄙,但更不会那么善良。”白衣摇曳,那抹消瘦的白影消失在大殿门外,只剩下她冷淡而孤傲的声音在漆黑的大殿中盘桓,“阿岚,不外乎一介忠于教主却也无处可归的游魂,独自徘徊在这尘世与地狱间罢了!”

    黑虎崖山腰,议事厅。

    “呼,吓死我了!”紫衫蓝裤的猪无戒向左右张望了一番,不住抚着心口道,“教主极少发如此大的火,那气势,真真骇破了我的胆!雪堂主也太倔,说句软话不就好了,偏生害我们一并提心吊胆着,生怕被她连累了去。”

    “我倒是佩服雪堂主那股子倔强的劲,”棕服白裤的牛旋风说着,展肩抖了抖身后深蓝色的披风,讥诮道,“怕是有的人想要这胆量,也只能用它哆嗦、磕头、尿裤子哩!”

    “牛旋风,你什么意思!?”猪无戒朝旁边的一女一男拱了拱手,哼道,“看在副教主和护法的份上,本堂主不与你计较,不然非教你晓得本堂主的流星锤有几斤几两重!”

    “嘿,比就比!我老牛的开山斧也不是吃素的!”

    二人拉开架势,战意稍触即发。

    “不要闹了!”一袭紫襦的马三娘喝住两人,转头问保持沉默的青袍5少年,“护法,你怎么看今日之事?”

    跳跳谨慎地回道:“似乎是雪堂主制药失败,惹教主生气了。”

    “是啊,雪堂主制药很少失败呢。”马三娘附和着,明眸顾盼瞧向另一边,“教主今天发了好大的火,连平素信任有加的雪堂主都没能幸免……是不是最近有什么事令他烦心啊?”

    “今天是白梨夫人的十年祭日,”猪无戒一脸谄媚地往马三娘身边拱,“副教主若想知道——”

    马三娘并不接话,看向把双斧背回的男子:“牛堂主,不如你来告诉我?”

    “十年前的今天,我教突然爆发了一次内乱。彼时教主败给湘州七剑重伤闭关,少主年幼更兼武功不继亦是无力平乱,内乱中白梨夫人被杀。后来内乱骤然平息,不过教主那时起疯了般地追杀七剑。七剑合璧后非伤即残,教主遂趁机对七剑及其宗族展开报复,手段十分可怖。”被点名的牛旋风挑衅地斜了尴尬的猪无戒一眼,叙述道,“与此同时,我教北部的地盘被灵山门侵占,但教主毫不在意,当时武林中人谈冥色变,盛传教主称霸不成,便走火入魔了,冥教日渐衰颓,眼看就要被仇家灭去。随后教中来了个雪岚离,她出现数月后,教主停止了对七剑余孽的追杀,北攘强敌,内清返贼——冥教确是蒸蒸日上,虽然名声不复,但到底保住了我教江山……呃,扯远了,总之每年的今天,大家都要谨言慎行,因为教主和少主的脾气都会变得很差,唉,不知雪堂主现下怎样了呢……”

    “你也明白要谨言慎行么,牛旋风?”

    冷冽的声音骤然响起,惊得四人几乎施展轻功立时逃开,他们抬头望去,红色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黑小虎冷着脸走进议事厅,眸中的冰霜与方才黑心虎的杀气相差仿佛,他寒眸一扫,在场四人瞬间把头埋了下去。

    “今天本少主心情好,懒得理你们。”他低沉的声音带着若隐若现的危险,“如有下次……你们应该知道,黑虎崖的地牢可是已经空了很久了。”

    语竟,黑小虎无声盯了他们半晌,转身离去。

    待他走远,众人才敢抬头,不约而同地送出一口气。

    “啊,有惊无险,还好还好——刚才真是吓死我了!不过少主说什么……心情好?我怎么没看出来?”

    猪无戒鄙视地瞟了一眼大口喘气仍不忘发问的牛旋风,率先往戒尘堂走,低声嘟囔道:“真是傻人有傻福,可恶,本堂主怎就学不会这等漂亮话……”

    “我也回去了。”马三娘莫名摇了摇头,走出厅门向禁卫堂的方向离开。

    跳跳苦笑,拍了拍牛旋风的肩膀:“多亏你那最后一句啊,不然今夜我们就得在地牢入眠了,哎,老牛,我回护忠堂了啊!”

    转眼间,议事厅只剩下牛旋风一人,他挠了挠脑袋,满心不解:“最后一句?是‘我怎么没看出来’吗?可是这句话与少主心情好又有什么关系?喂,护法,等等我!你不解释清楚,我今晚在旋勇堂也睡不好觉哇——”

    黑虎崖上方澄澈的天空中,明月如钩。

    独卧天宫明月钩,几家欢喜几家愁。

    阴晴圆缺自随心,看尽人生乐与忧6。

    世事如月,满极则缺,缺极复满,然而有些事情,是即使明白也无法放下的——剪不断,理还乱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