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气氕氘氚

本性凶残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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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艳阳高悬,

    清池波光粼粼。

    阳光投射在水面,好似铺上了一层碎金,金光灿闪。

    莹莹金润光芒随风飘逸,远处密林百鸟萦绕,袅袅灵气腾升,仿若化外仙境。

    院中枇杷结了又落,落了又结,葡园凋了又茂,茂了又凋。

    荒草萋萋,茅絮飘飘。

    润九坐在清池畔的躺椅之上,两眸深闭,雪白衣衫粘覆着厚厚尘灰,身前棕叶扇已经完全腐破,随着清风丝丝缕缕飘散,徊在身边的只有空气里飘逸着的丝絮。

    老翁走后这段时间,他每天只做着一件事——睡觉

    哦,不。

    ——冥想。

    “冥想总归让人头脑清晰。”

    他缓缓睁开来眼,眸光微闪,落在了身上白衣之上。

    “真…烦…”他抬手轻拭身上厚沉灰垢,烦闷吐出。

    “脏…死…了…”三字悠长一叹。

    “我冥想了多久?

    大概…有十二年了吧?”低低沙哑声音,悠悠荡荡。

    他在冥想…

    冥想着三万年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又三万年之后即将发生的事情,更多的重心,则是放在了最近十二年之内。

    “白神星,应该也长大了。”他眯眯眼,这样说着。

    他决定,他要去个地方。

    “竹子居然生长出蘑菇。”起身时,他苦笑的对自己说着。

    竹椅历经风吹雨拂,春熙滋养,长生出一圈又一圈莹润透嫩的白乳竹荪。

    “看着倒也怪是乳嫩,鬼伯若在,应不失为一道佳肴美味。”润九轻笑说着,贪馋了起来,口中的鬼伯,自然是守墓人——坡脚老翁。

    呼了一息,他往木屋那边走去,踏上台阶时,俊密眉毛微微拢皱,檐下走道经年未曾打扫,已经铺满厚厚落渣黑灰,一脚下去,深厚脚印留在上边。

    “该…死…!”

    他烦闷吐出两字,在台阶上边来回擦蹭着肮脏鞋底,之后拿起来旁边扫把来开始打扫。

    清风微起,

    光影随行。

    一位超凡脱俗中年男子落身于竹林翠叶之上,素衣飘飘,玉面剑眉,负手而立,道风通天,自有一派仙气。

    素衣飘飘道风起,

    玉面剑眉天外仙。

    借问仙圣何处来?

    圣人遥指玉山巅。

    中年男子看着院中白衣青年,他眉头一拢,眸光浓郁,似乎很意外:“我路过此地,遥见灵光闪烁,百鸟萦绕,想必此地定是化外圣境,灵子栖息。”

    他顿了一下,再问:“请问一下,此地就一户人家吗?”

    “应该。”润九微微起身,两字随气息缓慢吐出。

    “不应该。”男子顺着他话,剑眉微微皱起,沉吟起来。

    剑识第一时间落在他身上,才发现对方体内并无道脉,是一个毫无道修根基的普通凡人,这让他不禁有些意外。

    视线再又落在他身上,当看见他那一张脸庞,不禁再又一惊,暗呼起来。

    他遍游九州神地,八荒四海。

    从未见过如此‘美’之人。

    一个‘美’字,似乎都是出于亵渎。

    那是一张冰雕玉琢,鬼斧神工的脸庞。

    似乎…好像…也只有天地才能生养出如此非凡神奇容貌之人。

    不禁又多看了一眼。

    他以为自己先前辨认错了,剑识再次又落在润九身上,确定了眼前这名白衣年轻人只是一个毫无道修根基的普通凡人,道脉未开。

    只是,他似乎忽略了一个问题,神,是盘古后裔,神力与生俱来,并不修道法的。

    “有些可惜。”

    男子微呼一息,眯眼打量他,悠悠相问:“看小哥天生之姿,神奇非凡,倒不该沦落这化外桑田,荒野之地,耕作农夫,与我又且颇有不解之缘,我且来问你,你可愿意随我悟大道,求长生,得享那份逍遥圣果?”

    男子名唤柳剑,乃是玉山积云得道仙师,其修为已是圆满境界,于前两次冲破乘虚境时失败,第三次更是几近道元败毁,于是不得不放停修炼脚步,遍游神州方地,探访化外灵山圣境,仙崖神洞,以求寻一僻静灵慧仙境之所,静心潜修,再参无上大道。

    “修仙?”润九‘喔’地一声,若有所思。

    听到这句话,他有些感慨…

    心想着,他沉睡之前,玉山积云开派祖师——无为,还只不过是经他点拨过三天的一名砍柴樵童。

    如今,他的后辈传人,也能单凭冥想意念搜寻到他。

    当真后生可畏!

    “真…烦…”他这样说着。

    扫把久经岁月侵蚀,早已腐朽得厉害,清扫地面之时腐朽碎屑漱漱撒落,清风吹扬,碎屑四散而去,扫一遍,扫把上的腐烂碎屑撒落不止,再扫,碎屑再次散落,似乎永远也扫不干净。

    “真烦?”柳剑意外地重复着他的话,看着他来回清扫同一个位置,提醒着:“你应该换一个扫把。”

    “呃…好像永远扫不干净。”润九歉意着,淡淡一笑。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柳剑看着他忙碌不停,似乎插不进他想说收徒的话题。

    “太爱干净是不是一种病?”润九停下来看着他,更像问自己。

    “是,他们称之洁癖。”柳剑如是说着。

    “他们…谁?”润九问着和修仙不着边际的话题。

    “泱泱生灵。”

    柳剑有些遗憾,不再看眼前白衣青年,说道:“前去不远,有座小镇青瓷镇,应该能买到扫把。”

    “谢…”一个缓慢字眼,才悠悠吐出来。

    清风轻起,

    光影随行。

    或许…只有得道仙人才能如风随影,来去无踪吧。

    修仙,好…又或不好呢?

    呃,这是个头疼的问题。

    既然想不通,那就不去想了。

    看样子,他得换个新扫把了。

    对了,还有一件什么事来着?

    “边走边想吧…

    喔…对,白神星。”

    ……

    青瓷镇,

    小镇瓷器极负盛名。

    大宁国柞一千六百八十四载,自开国以来,便‘奉诏监烧献陵祭瓷’。

    时逢阳春三月,小镇景致颇佳,桃梨春舞,杨柳依侬,雾气若有似无,仿若仙境。

    镇上居民行走其间,习以为常,酒楼游客则惊叹不已。

    酒香醇浓,清茶馥郁,吟吟诗歌文赋,随风飘扬。

    “临汝楼?”

    润九手执扫把,盯着酒楼招牌沉吟。

    步入店中,缓步踏上楼梯,无暇他顾。

    “哪来的疯子,提个扫把就来临汝楼?”

    “去,讨饭上外边讨去,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临汝楼是你能来的?”

    “掌柜老板,掌柜老板!你们家店怎么回事?怎么什么人都让进来!扰了我们大伙诗雅酒兴。”

    楼道里,游人宾客纷纷避走,有人开始叫骂起来。

    润九若无他顾,在旁人异样目光中,径直上楼,往里走去。

    他眯起微蓝眼眸,扫视一圈,放下扫把,临窗而坐。

    窗外,和风轻拂,柳丝飘飘,春光波漾,云舂绿野,画舟,乌篷,青街,碓檐,两岸油伞风车,裳衣翩翩,攘攘熙熙。

    一副江南水乡美画。

    “真美。”悠长两字吐息。

    “先生安好?”一道吟吟笑语,打断了画面。

    酒楼掌柜笑吟吟走来,满面春风,经年混迹于风流雅士之间,耳熟目染,使得他谈吐举止温雅随和,他四十几岁,眸光祥润,身高体长,面容红润有泽,文质彬彬,深有文学大家之风采。

    本是乡野俗栈客,

    一沐风雅成大家。

    文墨风骚拂两耳,

    目识圣贤不知仙。

    “先生此坐台价钱,台金十两。”掌柜老板边说边看他,那张冰雕玉琢的面孔,容颜非凡,光彩照人,不禁叫他暗自叹赞起来:“好一个美人!”

    他的‘美’字,是发自内心的。

    开门迎接八方客,闭门笑送四海宾。

    他还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年轻人。

    不要说帝都长陵的那些世家贵公子,王侯子弟,哪怕就是化外仙神,仙境里的仙子怕也是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吧。

    “先生还请雅间用茶。”贵宾自然有贵宾的待遇,掌柜老板如是笑说着。

    “钱…?

    我没钱,那是何物?”润九言语真挚。

    “呃…”掌柜一下被他问住了,他眸光落在脚边扫把之上,解说着:“所谓钱财,即是流通购买之货币,就拿先生这扫把来讲,只有你有了钱财,才能买之不是?”

    “其实…这只是旁人遗弃之物,故我取来用之。”润九道。

    “噢。”掌柜悠悠一声,顺着他目光看去:“先生真乃慧眼独具,此处居高临下,视野开广,汝河风光春色尽收于眼。”

    “我不看水,我看人。”润九淡淡道,深邃眸光在酒楼人流中穿梭。

    “先生好雅致。”掌柜笑着说。

    前来临汝楼之人,多为附庸风雅,舞弄风骚,也有以文会友,逍遥消遣之人。

    但,看人之说,他倒是头一次听闻。

    看人?

    “莫不是仙师下山寻会有缘之人吧?”掌柜是如此想的。

    “先生稍坐。”

    他吟吟笑语,转身下楼去,朝一名小二模样的小童吩咐着:“去,给先生上茶。”

    “掌柜的,他没钱。”小童如是说着,点破关键。

    “你懂什么,俗人才谈钱财。你看此人岂是俗人之貌?玉树仙风,光采迫人,仿若神仙化人,必是哪家仙山圣人云游此处来着。说不定,那扫把或许就是何仙物变幻所成哩。”掌柜悠悠说着,以他人生阅历,经验之谈相授于他。

    “噢!原来仙人和俗人之间,区介于一把扫把?”小童张大着嘴,似懂非懂。

    小童声音很大,传到楼上润九耳中。

    润九垂眸,扫把之上粘覆着些许尘灰,他微微皱眉,有些烦闷,抬手轻拭了数遍。

    “去吧,另外给这位仙师先生,奉上一些甜品果点。”掌柜吩咐着说。

    “是。”小童点着头,手脚麻利去忙活。

    “仙师先生。”

    不多久,小童端着茶点上楼来,随口唤出‘仙师’二字,见润九微笑着看他,改口道:“先生,请用茶。”

    “谢谢。”润九微笑着盯着小童看。

    他,十一二岁,一身水蓝麻布衣裳着在清瘦的躯身上边,爽爽落落,干净利索,玉姿神影,眉宇秀逸,面容清秀如水,甚比女子,脸上稚嫩之气犹存,两眸清明如日月,星辰闪耀,烁烁光辉。

    玉姿神影清如水,

    星辰日月落心间。

    谁言少年凡尘子,

    一叶风云攘九天。

    润九微微颔首,接着开始用茶水来清洗着茶杯,他来回清洗了五六次,待茶壶里边几近见底,才倒出来最后一杯,放至鼻前惬意品嗅起来:“不错,清雅悠香,芬芳馥郁。”

    “这是江南茗茶,名唤月落离梢,十五金一钱。”小童看着他浪费,啧着牙,忍不住说出口。

    “喔,这名字好听。”

    润九沉吟着,淡笑着说:“很浪费是么?抱歉,有人告诉我…”

    他停顿了一下,努力搜寻着那个词汇怎么说来着:“对,他说这是洁癖。”

    “先生有事再唤我。”小童努着嘴,刷新了对‘洁癖’二字的理解。

    “等等。”淡淡二字随清香吐出。

    “先生有事?”小童回头看他。

    润九沉吟良久,才用柳剑的原话问道:“我且来问你,你可愿随我悟大道,修长生,得享那份逍遥圣果?”

    这话说出口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别扭,总觉着有点煌煌大口,欺世盗名意味。

    “没想过。”小童惊大了眼,回答得也很真诚:“我只想过何时自己也能开一家像掌柜这样的茶楼。”

    “你不用想,我已替你找好了师父。”润九淡淡笑看着他。

    “你真是仙师?”小童既稀奇又吃惊地盯着他看。

    “或许以前是吧。”润九摇了摇头,嘴角淡淡苦笑意味。

    “那现在呢?”小童问。

    “现在?呃…”润九沉吟着,许久才悠悠吐出两字:“忘了。”

    “忘了?”小童很吃惊:“仙师也会健忘?”

    “忘了或许更好,它会是重新起点。”润九皱眉想着,自言自语,接着又说:“我来问你,可曾识得字?”

    小童认真点头,伸手三根手指。

    “哪三个?”

    “叶落水。”

    这是他名字。

    “很好的名字。”润九笑着看他,问道:“可愿意跟我走?”

    叶落水努嘴说:“我是掌柜捡来的,要做满十二岁才能有自由身…”他说到这里,掰着手指头来算,又说:“还差四个月,等我攒够了钱就行了。”

    “那你赎金还差多少?”润九沉吟道。

    “一两八。”叶落水答。

    “这些果品又多少钱?”润九眸光落在果盘里边。

    “二两银子。”叶落水说。

    “呃…怎么算掌柜老板终究还是赚的。”润九沉吟片刻,起身淡淡四字:“随我走吧。”

    “这是掌柜赠于你吃食的,怎可…”叶落水吃惊的同时,提醒着他。

    “怎可用来替你赎身是吗?”润九笑着接过他话,缓慢如斯,平淡无奇:“因为…我没钱…”

    “唔。”叶落水‘唔’着睁大眼,能将没钱说得如此清新脱俗,口吐芬芳,恐怕也就只有仙师了吧?

    酒楼里边,众人并未因润九的到来之事而发生任何改变,爽爽笑语,侃侃而谈,

    掌柜老板满面春风,正在雅间里边与众多宾客们谈论风雅,赋诗作词。

    茶香酒浓,满堂和谐,大有盛世华兴,康乾之乐。

    倏地,一道尖声突兀打起。

    “掌柜的,你家小二被那扫把给…给拐跑了!”

    “气氕氘氚。”掌柜只说了四个字。

    “好文采!”一名宾客拍案而起,众人雀声鼓掌,折服其文采,旋即,那人疑惑着问:“只是,这四字是为何意?”

    “气死我了,这仙师太水了!”

    掌柜第一次风雅全失,面红耳赤,破口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