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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穗是从襄阳回来之后,才从山岚那里听说一星半点张五少被黄老爹三振出局的原因。她见黄老爹与张家老太爷走得近了许多,还担心黄老爹在认真考虑张五少呢,未曾料到中间还有这个曲折。与张五少的亲事谈崩,金穗稍微松口气。
黄老爹不知楚回涂已经跟楚王妃商量好了,但他直觉楚王妃并未完全歇下心思,故而,黄老爹将要为金穗招赘婿的消息放出去,主要是放给张家老太爷。张家老太爷也觉得放走金穗这个不错的姻亲对象太可惜,在家族里扒拉匹配之人。张家族里闻风色变,不愿儿子做人家赘婿给祖宗丢脸的,纷纷为儿子定亲。
金穗在张家走动得多了,听张婉隐晦地提过几回,只觉得可笑。
到九月底,金穗的第一个创意出了成品。
仍是镂空转心瓶,四幅图,一副是小女孩和爷爷透过窗子赏雪地里的红梅,一副是小女孩学习弹古筝,爷爷坐在对面聆听,一副是小女孩拉着爷爷的手走在金灿灿的稻田里,一副是小女孩被爷爷背着走在林荫小道上。小女孩娇憨,爷爷慈祥。
全是金穗与黄老爹生活的场景。
这回镂空转心瓶的改动之处在于,金穗在小窗口上加了金铃铛,随手拨动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静态的图画因这声响似活过来一般。
金穗只在定契约之时见过张老太爷一回,一般都是张老太太出面与金穗沟通。张老太太端详着这对花瓶,慈祥的笑纹漾开:“难得你有这样灵巧的心思。”爱不释手地去拨动金铃铛。
金穗解释道:“我幼时娘亲为哄我开心,买了一只铃铛挂在我帐中,不知什么时候成了个哑铃。我有一晚上梦到这个哑铃。便生了主意。”
把铃铛挂到瓷器上,对瓷器的质量要求很高,而且只能挂金铃铛和银铃铛,挂别的材质的容易生锈腐蚀。
金穗与张老太爷定的契约是,她只能拿到第一批瓷器的六成纯利润,张家要保障和金穗分成的那批瓷器里有五十件成品,花瓶一对算一件,成品瓷器要应金穗的要求选择在什么时候面世。未免张家在其中做手脚,其中一半的瓷器要放到金玉满堂出售。
这回金穗在瓷器上加金属物件,是为还姚长雍一个人情。金玉满堂有个很出名的金器。叫做八角玲珑宝塔。宝塔有十二层。每层每个檐角上都有一个金铃铛,做得十分精致,随风而动。是某个金玉满堂分号的镇店之宝。
金穗有幸见过一回真品,这回的花瓶花样就是八角玲珑宝塔上得来的灵感。
张老太太转达张老太爷的疑惑:“黄姑娘准备在什么时候出售这五十对花瓶?”
“老太太莫急,其实我做的这对花瓶虽然看着很有新意,但也有明显的瑕疵。”金穗不紧不慢地道。
“哦?还请黄姑娘为老身解惑。”张老太太略带不赞同,因为她觉得这对花瓶太有趣味了。
金穗答道:“我见过三彩瓷器馆的师傅们做的许多轰动一时的花瓶,莫不是古朴大方,端庄典雅,花瓶的色彩、花样其实和人的脾性一样,文人雅士们更喜欢典雅一些的瓷器。而我加了铃铛上去,却是金的。意趣添了,韵味却减了。不过,我近来想到另外一个花样,也许可以一试。”
张老太太眉头一紧一松,按照金穗的意思,先让张老太爷做出更多的铃铛花瓶,以求将来每家分号可以同一时间上市。
而金穗想到的新颖法子则是将镂空窗户装上玻璃窗子。镂空能得到人们的喜欢,一是因为图案是立体的,更形象生动,二是因为镂空的图案与人有距离感。加上玻璃窗子,这个距离感越发凸显,效果与不装玻璃窗子的有很大不同。
张老太爷深以为然,立马让人动手去做。
金穗是为黄老爹的生辰才让张老太爷拖延上市铃铛花瓶的时间,只好用另外一个创意去补。她脑子里还有一个更妙的主意,不过这两种新花样足够张老太爷得瑟一阵子。
十月初,在金穗为张家陶瓷馆忙得如火如荼时,终于传来慕容霆回国的消息。
十月中旬,金穗搀着文老姨太太迎着西北风站在十里长亭外翘首以盼,金穗多次劝文老姨太太去长亭里等待,文老姨太太却倔强地不肯挪动一步。多少回马车驶来,待看清车上的人时,文老姨太太屡屡失望,拄着拐杖的手如她的人一般倔强地紧紧抓着龙头。
金穗眼眶湿润。
至未时中,有一行长长的马车驶来,打马在前的赫然是文华。金穗还未认出文华来,文老姨太太已流着泪迎上去,招手喊“华姐儿”。
果然是亲情无敌,文华一走四年,如今有十三四岁,早不是当年九岁孩童的模样,恐怕只有日思夜想的文老姨太太才能一眼认出她吧。
文华远远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兴奋地不停朝她们挥手,马蹄扬起滚滚尘烟,文华蓦地从疾驰的马背上跳下,文老姨太太紧张地“哎呦哎呦”叫了两声,似乎在替文华肉疼。
文华冲上来抱紧文老姨太太的脖子,欢喜地叫着“姨太太”,她每叫一声,文老姨太太就答应一声,一叫一应了四五声,两人便抱着啜泣,文太太下了马车后,也加入啜泣的行列。
金穗立在一边,跟着心酸。仔细打量风尘仆仆的两人,文太太脸上添了风霜之色,依旧是女强人的模样,即便是流泪,也是无声的。文华皮肤略黑了些,精神状态很好,个子抽条后,比同龄的女孩子要高些,性格还是那样大咧咧的,话音比以前响亮。
待三人聚完了,文老姨太太记起金穗,道:“你们不在,都是黄姑娘在照顾我,三五不时地过来陪我,不然我都不晓得要咋度过这四年。”
文华握住金穗的手,两人都有物是人非之感,经年过后,不知对面的人还是不是当年的人。
“黄妹妹变得漂亮了,方才我都不敢认你。”文华率先打破两人之间流淌的沉默。
金穗亦笑道:“文姐姐越发英气豪爽了。”说完,又跟文太太见礼。
文太太拍拍金穗的手,直说:“好孩子,好孩子,亏了有你。”
文华扫一眼,没看见小寒,心里约摸有底,在回去的路上和金穗坐在一辆马车里,问起小寒之事。
金穗将小寒的经历讲一遍:“……小寒走后,我日夜寻思,不知做得对不对,生恐你和文伯娘回来发觉我处置得不妥当……”
“哎,这些客套话我们之间还要说么?”文华摆摆手,笑道,“我娘亲一直担心会耽搁了小寒姐姐,小寒姐姐能有个好归宿,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况且,顾大夫虽然不靠谱,可那个叫瞿麦的小伙子我见过几回,是个厚道人。黄妹妹,这几年在做什么呢?”
金穗捡要紧的几桩事说给文华:“……还不是枯燥地打发时间罢了。”
文华却惊呼连连,兴高采烈到带了一丝仰慕:“黄妹妹真是好能耐啊!没有真本事,哪儿能开得起酒楼?这若是叫枯燥地打发时间,我却不晓得啥样才叫不枯燥地打发时间。”
金穗赧然而笑,转而问道:“文姐姐和文伯娘这些年去了哪些国家?想必遇过不少精彩的事儿吧?”
提到自己的经历,文华十分骄傲,滔滔不绝地说起一路见闻。文氏母女跟随了慕容霆一路,从锦官城出发,经过大理,缅甸,到达身毒,在身毒逗留得比较久,辗转到了波斯,呼罗珊,黑衣大食和白衣大食,沙俄,大秦,日耳曼,罗马,等等,几乎把亚欧大陆板块踩了一遍。
金穗津津有味地听文华讲述,文华扶着额头道:“还有多好番邦的名字我记不起来了,还是回来好啊!黄妹妹,你不晓得,有时候我和娘亲到乡下去采集种子,连续一个月只和我娘亲说话,周围的人叽里咕噜的,我一句都听不懂,我都担心再在外面待个几年,我都不会说话了。”
金穗捂嘴笑:“文姐姐果然是走过很多国家的人,回来后说话都和原来不同了。”特别是,文华的口音和行事风格变了很多,几乎没了女孩子的娇柔,想来是在外面受了不少苦。但看文华话里话外颇为骄傲和自豪,这番见识是寻常人所不能有的,即便吃苦也不觉得苦了。
文华咧嘴而笑,在马车的榻上的枕头下摸了摸,递给金穗两个小纸包:“哪,你瞧,这是你要的薰衣草种子,紫色和蓝色的,待明年种下去长出来,瞧瞧和你的粉色薰衣草是不是一个模样。”
金穗惊喜,翻开袋子,拈了几颗种子摊在掌间,和她的粉色薰衣草种子几乎是一模一样:“文姐姐,实在太谢谢你了!”金穗激动地抱住文华,四年里,原来文华从不曾忘记过她的话,将她的嘱托记在心上。
“嘿嘿,我担心自己弄丢了,便将种子放在枕头下。有时候没人说话,我就和这些种子说话,好像这些种子是和你一样的朋友。”文华回抱住金穗,眼泪不觉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