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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曾想,后面的人迟疑的声音传过来道:“黄……黄公子?”
金穗脚下没任何停顿地上了两级台阶,但楼下诡谲的静谧让她一顿,她猛地转过身,双眸倏然瞪大,就这么叫出口:“姚长雍!”
“咳,咳……”巫秀后悔叫金穗,自己被自己的唾沫给呛着了,一时尴尬地咳个不住,心中却叫苦,姑娘喂,你还嫌不够乱,一个女孩子瞎跑什么?
他转转眼珠子,瞥到姚长雍本来黑了一半的脸,这下全黑了,眸子黑得能滴出墨来。巫秀垂下脑袋当做没看见。
金穗自悔失言,脸一红,连忙下楼来,方才还将姚长雍恨个半死,这会儿却如遇救星一般,正要行礼,突然意识到自己穿的是男装,蹲身不是,拱手不是,尴尬地站在姚长雍面前,舌头打结一般不会说话。
金穗暗责自己怎么会像个等着老师训的小学生,可姚长雍的脸上有种暴风雨前的宁静,这四周的低气压实在让人自在不起来。
姚长雍垂眸盯着金穗红晕一片的脸,金穗身子还没发育,她刻意修饰了眉眼,眉毛画得又浓又粗,眉梢斜飞,两道剑眉英气挺拔,瞬间弱化了她柔和的女性面部特征,乍一看,还真是个俊俏的小公子。加上金穗的嗓音本就带着一点沙哑,越发雌雄莫辩。
姚长雍不说话,金穗却着紧黄老爹,学着男子拱拱手道:“姚公子,我们上楼去说。”又回头叫掌柜的:“掌柜的。我们这一桌要整治的丰盛些,你家有什么就上什么啊。”
掌柜脸也黑了,转身应答道:“姑娘稍等!”
金穗一愣,姑娘?不是吧,难道这一路她的性别早被人识破了?
姚长雍冷哼一声,阴沉着脸直接上楼,巫秀忙让小二在前带路,落后一段距离,轻声对金穗道:“黄姑娘。咳,那个,拱手礼是右手握拳,左手在外。黄姑娘反过来,不是问候,而是挑衅么?”
说罢,不管金穗同样黑掉的脸。巫秀嘴角抿个笑跟着上楼去了。
金穗懊恼,巫秀只说挑衅,她却知道这个礼行错其实是有诅咒的意思。怪不得姚长雍阴沉着个脸,而那掌柜通过这个细节识破了她的身份。一时,金穗踌躇着,不敢上去面对姚长雍,恨不得剁掉自己的手。
晓烟因怕姚长雍,故意躲得远远的,此时见金穗傻在原地。跺跺脚,上前拽着金穗上楼:“姑娘,快点上去,姚公子要发火了。”
想起姚长雍上回威胁的眼神,晓烟心有余悸。
金穗本就知晓姚长雍不是善茬,一狠心,蹬蹬蹬地上楼。等上了楼,又轻手轻脚地进门。巫秀拦住晓烟,将门合上。晓烟嘟嘴,巫秀一挑眉,亮了亮手中的剑。晓烟肩膀一缩,噤若寒蝉。
“黄姑娘,还是该叫黄公子,竟是越发长进了。”姚长雍嘴角讥诮,毫不留情的目光将金穗全身上下打量个遍,他此时的心情。仿佛自家女儿偷溜出府,脸色黑得不能再黑,沉得不能再沉。
没了外面的人,金穗不用受掌柜和小二怪异目光的打量,姚长雍又算是熟人,她自在了很多。讪讪一笑,蹲身福个标准的礼,老老实实地道歉:“姚公子,方才是我不对,还请姚公子原谅则个。”
姚长雍失笑,这丫头竟然不接招,只哼一声道:“大过年的,我也不想给自己找晦气。行了,你这怪模怪样的,只让人好笑。坐下吧。”
金穗舒口气,姚长雍到底还念着几分情,换位思考,要是谁在大过年的给她行个丧礼的礼节,她直接一耳刮子过去了。
谁知她刚坐下,姚长雍居然二话不说开始教训她:“我才收到消息说,有人拿着焰焰坊的令牌四处打听黄老太爷的消息,还打量着是歹人同伙呢,紧接着锦官城就传来老太太的话,说你不见了。黄姑娘的胆子倒是不小,带着一个小丫鬟,几个侍卫就孤身上路了,你当这世道真太平了?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凭你那三脚猫的马术,你以为你能跑得过歹人……不说你自己安危,老太太那边怎么瞒过去的?老太太信任你,宠你,你竟然一声不响地丢下整个府独自跑出来,你如何对得起老太太,对得起你爷爷……回去后,黄姑娘得好好管教了,我会重新审视你的教养。”
姚长雍噼里啪啦不带喘气地骂了半刻钟,金穗又震惊又羞愤,震惊的是,姚长雍竟也有如此话唠的时候,骂人能不带重样不带脏字的,羞愤的是,姚长雍的毒舌功夫简直和顾曦钧有的一拼。说到最后,居然连她的教养也上骂了,只差没点着她的鼻子说没爹娘管教。要是搁在一般脸皮薄的姑娘,早捂着脸哭死过去了吧?
是个佛都得被他骂哭了。
金穗虽然没哭,但这回的确是有些鲁莽了,还给姚老太太下个套,回去后姚老太太还不定得多气呢,说不得与姚府的关系从此就疏远了,但金穗丝毫不后悔,安静地听完姚长雍的怒骂,又深深地行个礼,压着被骂的羞耻和愤怒,口吻诚恳:“姚公子,这回是我错了,等回去一定好好聆听姚公子的教导。可,姚公子,我爷爷在哪儿?”
姚长雍错愕,愣了一下,惊讶这姑娘一没哭,二没气跑,三没羞惭死,他眉一皱,道:“你爷爷的事自有我安排,黄姑娘目前该做的是回家去。”
只不知金穗到底这回黄老爹遇匪之事知道多少。
金穗却固执地道:“姚公子,我晓得我爷爷遇到劫匪受伤了。爷爷在哪儿,哪儿才是我的家,姚公子让我回家去,还请告知我爷爷在哪儿。”
这几日忙着赶路,金穗一刻不敢多想,此时见姚长雍还能出来找她,说明黄老爹的病情不是很严重。可黄老爹是她唯一的亲人,即便是个小病小痛在她眼里都是大事儿。
这几年过得太安逸,她竟忘了,黄老爹也是个人,在外面为她遮风挡雨,总有受伤疲累的时候。可她年纪就这么大点,什么都不敢做,黄老爹手中的事务她得慢慢地循序渐进地学,这不是她多出二十年的经历就能弥补上的,没有谁天生会经商。
方才姚长雍骂她的时候她一颗泪没掉,此时想到黄老爹为了不让她担心,不敢回家养伤,她就心酸地直掉泪。
至于这回敢大张旗鼓地沿路在焰焰坊找人,一是梁州的地盘是姚家的,金穗推测黄老爹最大的可能是在益州遭遇劫匪,后来到阳陵县休养,二是,姚长雍在这一带,她的动静越大,越能将姚长雍引出来。
让金穗掉泪是姚长雍骂金穗的目的,可当金穗真垂着小脑袋眼泪掉个不住,他却手足无措起来,开口时语气瞬间变得温和:“黄姑娘,你,你莫哭,你爷爷是受了伤,可没多严重,大夫说年里肯定能赶回去过年。”
“真的?”
“我何苦骗你。”姚长雍真拿个哭泣的小女孩没办法。
“姚公子,你看,我来都来了,我能不能见爷爷?”金穗忙趁胜追击,眼泪还掉个不住,心里却涌起一丝窃喜,又迟疑道,“要是有什么机密,不方便我晓得,我可以……晚一点见爷爷。”
姚长雍蓦地失笑,怪异地看了她两眼,金穗泪眼朦胧,看不清他的神色。
这世上哪里来的那么多机密?
“要是今天你见不着你爷爷,你该怎么办?”姚长雍故意沉着脸问道。
金穗踟蹰着说:“我在这儿举目无亲,只认得姚公子,自然是跟着姚公子了。”
这说法够无赖,姚长雍却莫名觉得愉悦,沉吟道:“既然你都晓得了,也就没必要瞒你。一会子,你随我来。不过,你的衣服是不是该换一下?”
金穗破泣为笑,点点头,感激地行个礼。
姚长雍递个帕子给她:“眼泪擦擦吧,不然见了黄老太爷,以为我欺负你小孩子呢。”
金穗暗地里翻个白眼,难道刚才你不是欺负人么?还有,你才是小孩子!
她也没接姚长雍的帕子,掏出自己的帕子胡乱抹把脸,唤晓烟打水进来。
巫秀怪怪的目光在房间内一扫,奇怪金穗是怎么压下姚长雍的怒火的,方才姚长雍那隐忍气怒的模样,爆发时将这屋顶掀了,他都不奇怪。
金穗带的衣服里有女装,等她换了一身出来,姚长雍结账要带她走,掌柜的正好要上菜了。姚长雍瞧了两眼菜色,淡声道:“巫秀,你安排人,等菜全部做好了,送到住处去。”
巫秀恭声应下。
金穗略微奇怪,又有些担心,连整治小年的酒宴都要从外面带,可见黄老爹现在的饮食条件不会多好,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他养伤?
姚长雍今日穿得比寻常越发低调,骑马出城,七拐八绕地穿过交错的阡陌,过了一个镇,停在第二个小镇上,屋舍简陋,巫秀上前敲门,守门的小厮谨慎地问是谁,然后开了条门缝,确认是巫秀之后才打开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