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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里和电影外的爆炸声重叠在一起。
复杂的构图,灰蒙蒙的大地,耐人寻味的眼神,废弃的钢筋和铁皮堆积成群山,张小文怔怔地回过神来,扭头举望四周。
女孩的侧脸被银幕上的光照亮,电影院除了他们,再没有其他人。
或许是因为大雨天的缘故,也或许是由于这部电影时间过长的缘由,还或许是,这是一部类似于续集的作品,人们没有观看过前作,往往就会对后作提不上多少兴趣。
再或许的就是...
这部电影多少有点费脑,主题多少有点压抑,而大部分观众多少还是倾向于搞笑、放松之类令人直呼过瘾的片子。
总之就是不怎么卖座,一天下来的排片场次很少,所以,他们只花两张电影票的价钱,就平白无故地体验了一把包场的感觉。
这应该算是张小文生来第二次走进电影院吧,距离上一次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记得当时还在念小学,学校为了响应母亲节这个主题,所以特地组织学生和家长一起到区里的一个老戏剧院里看电影。
电影的名字叫啥,忘了,但主题讲的就是妈妈和孩子。
播映的时候,他坐在最后一排,一边看电影,一边看同学们搂着自己的妈妈痛哭流涕,看着他们泪眼婆娑地酝酿着腹稿和文思,准备待会儿回家后写观后感。
对于这些,张小文没什么感觉,只是有点烦恼,不知道该怎么样完成语文老师交代的观后感。
总不能把‘没感觉,很无聊’写上去吧?
也不能说,我看这场电影的时候,我妈妈正在某家麻将馆里搓着麻将吧?
她一直没时间管我,而我对她的感情其实也不算很深,所以我很难理解你们经常歌颂的母爱,我不知道母爱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看着这个电影就是没什么感觉,就是觉得有点儿累,想早点回家睡觉,我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动不动就抱着妈妈大哭。
我没有哭,我没有可以拥抱的对象,我也不觉得难过,我觉得...也就是那样了。
我可能真的是块湿了水的木头吧,我真的不懂得该怎么样燃烧。
...
后来,同学们的家长都察觉到这么一块木头,小声地问他们的孩子,说,这小孩咋一个人呢,他爹妈不管他的么?
同学们的回答大同小异,都说,啊,张小文,他是我们班最自由的人,放学后想干嘛就干嘛,他爹妈都不理他的!
“没爹没妈,老羡慕他了。”一位口直心快的同学擦掉眼泪说。
...
然后,那位同学被家长带出了电影院,直到电影结束都没再出现了。
倒是张小文出去上厕所的时候,隐约听到楼梯间里传来嗷嗷地痛哭声,但他胆子小,没敢推开门看。
...
随着电影行业逐渐商业化和娱乐化,关于歌颂母爱的那一类型的电影倒是越来越少了,很多次张小文路过电影院,看见那些要不就是秃头飞车,要不就是你侬我侬的海报凡此种种,这些那些他都提不上什么兴趣。
大家似乎要不就是在忙着谈恋爱,要不就是在忙着打架、飙车,再或者就是忙着去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宫斗剧越来越火,但他就是始终想不明白到底有啥可看的。
一直弄不懂人们的G点,一直理解不了潮流,一直与时代脱轨。
似乎大家都不太喜欢思考了,都潜移默化地认为‘思考’是一件繁琐的事情。
认为,现实中的压力本就够大了,哪里还有其他的心思浪费在无谓的思考上?
具体的表现在于盲从。
目前的社会中,似乎存在着这样一个理论,只要一道声音喊得足够响亮,能给人们带来短暂的快乐,或者带来收益,那么,这道声音所表达的意思就是正确的。
尽管它偏离了事物原本的意图,但仍能引导着一大批人跟风和崇拜。
好比,大部分明明不打篮球的人却热衷于抢购限量版的篮球鞋。
而热衷于打篮球的人一旦抢到或者高价购入某双限量版的球鞋,又会舍不得穿,美曰其名为收藏,等待升值空间。
于是,导致了篮球鞋下不了地,打篮球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不打篮球的人掺合进来,把鞋子的价格炒得一涨再涨。
再好比,超级跑车,昂贵的品牌名表,皮草和包等等,以此类推。
并且,人们热衷于将其称之为信仰。
大概是天生缺乏‘浪漫感’,张小文向来对信仰无感。
在他的认知里,汽车不过是一种代步工具而已,如果不是追求极限速度的赛车手,并没有太多的必要去追求超级跑车。
城市的马路又不是赛道,你开个超级跑车吵得要死,结果面对测速仪的时候,还是得乖乖地踩下刹车。
而钟表呢,钟表难道不是为了计时而产生的么,但却演变成了社交上的攀比。
还有包包,还有皮草,原本的用意只是装载物品和保暖,也跟着时代逐渐演变成了孔雀开屏般的争芳斗艳。
大概是因为每个人都想和别人不同吧,每个人都想从万千竞争者中脱颖而出,获得求偶权和交配权,获得俯视弱者的高傲感,以及羞辱他人的快意。
故此才要尽可能地包装自己,渴望得到关注,渴望得到表达。
渴望得到...爱。
无处不在的爱,就像氧气,人类是离不开爱的生物,一如他们离不开氧气。
小孩为了得到家长的重视,或是乖巧听话,或是故意惹事,希望引起注意,渴望从家长的身上找到爱。
热恋中的情侣如胶似膝,恨不能连成一个整体,频繁交流,迫切地渴望着从对方身上找到他或者她给予的爱。
....
故事的情节在有限的框格内延续,或许每个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着爱的拥抱。
但他看到的却不再是之前的那个画面,不再是那个没有绿植,完全由虚幻投影和钢铁合金、以及混泥土构造出的灰色世界。
画面延伸到一条逼仄的小巷,一双硬底的皮鞋踩在坑洼中的积水里。
横流的雨渗入到男人身披的那一件长风衣上,低低地垂了下来。
男人的眼前是一团浓白色的雾气,雾气里站在一个...肉球一样的人。
荒诞离奇的情景,甚至不能说他是站着了,巨大的上半身吞没了他的腿,他的两侧腹部紧贴着墙壁,卡在里面了,还在不停地膨胀,不停地膨胀。
不停地向死亡进发。
衣服涨裂,条条通红的血纹凸显在他的肌肤上,他痛苦不已地看着迷雾外的男人,眼睛噙着含糊不清的热泪。
他早已失去了神志,此刻仍然支撑着意识的,似乎就剩下那一份微弱的求生欲望,男人看着他很久很久,但没有救他。
已经没办法救了,已经来到了最后的时候,已经无药可治了。
男人恭敬地躬下身,给他行了个礼,然后,就走了。
电影外的爆炸声在男人的身后重复多了一次,雨水打在瓦片上。
画面重叠,闪烁,仿佛录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