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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道光从机场的硕大玻璃汇聚一堂, 周围的一切络绎不绝犹如被他摒弃在身后黯然失色,只剩其一道影绰的亮点聚焦在许意浓的瞳孔。
她保持着手腾空握着矿泉水瓶和仰头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张了张唇, 却失语良久。
这时守候在值机处的长长队伍开始动了起来, 原本跟许意浓一样坐在附近休息的人见状也纷纷起身推着行李过去了, 许意浓放在座位侧的两个大行李箱被人拉起把手握住, 滑轮声和人声一道潜入耳际。
“可以值机了。”
许意浓手中的那瓶水一滴未进, 她视线还凝固在一处,直到头顶的鸭舌帽被往后一转,帽檐到了后面,她的眼睛再也没了遮蔽,迎面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眸。
乍然想起自己之前被表哥弄乱的刘海, 她第一反应是素面朝天的自己现在是不是特丑?一念及此赶紧把帽檐从后面转了回来。
“那走吧。”她低下头伸手去拉自己的行李箱,但没能如愿, 已经被推走了,只留下一句。
“你再坐会儿,我去排队,到了叫你。”
她动作跟神情都滞了滞, 下一秒追赶过去, 一只手抓住自己的行李箱侧杆,却并不是要抢过来,而是安安静静地跟着他走。
王骁歧侧了侧眸, 见她的帽檐重新压低, 再次遮住了双眼, 表情不明, 只能听到她用不大的声音说,“我跟你一起。”
他脚步渐缓, “好。”
两人站在人群很靠后的位置,跟着队伍走走停停,这些人里有去旅行的一家人也有闺蜜朋友,大家有说有笑,从眼底至嘴角洋溢着对这趟旅行的无限憧憬,只有他们两个出差的社畜混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许意浓望着这冗长一条龙,觉得自己跟飞机前排的位置是无缘了,妥妥的后座。
“IT部就这么把你给差遣来了?”队伍再次停下时,许意浓终于发问。
IT部的人也是鱼龙混杂,一唯作为弱势的乙方,平常没少接受他们的甩锅,这种让作为协助的外派在他们眼里既费时又费力,面对吃力不讨好的活一般能推就推,一个个也是精的很。
王骁歧双手扶着行李箱,不置可否,“他们手上都有项目,最近难以抽调出人来,所以暂时只能从我们这里安排人走一趟。”
许意浓咬文嚼字,“暂时?”
前面的人动了动,王骁歧推着行李箱缓缓挪步,“我是临时接到的差调通知,会在那里协助你半个月,等你们IT空出人手,就会有人来接替我。”
许意浓滞留在原地,两人逐渐拉开了一小段距离,眼看后面人都跟上了,她才慢慢走回他身边,她注视着他另一侧那只比自己行小了一轮的行李箱。
她唇角一扯,难怪,他只带了这么一个中号行李箱就够了,原来并不会跟她在那儿待到最后。
“你不是也很忙吗?”许意浓看他一眼,虽然事出有因,但IT部倒也不必直接动到他,况且用他的成本比用其他人高。
“时间是挤出来的,再忙也得遵循安排。”
值机柜开放了一排,整体效率挺快,不知不觉已经轮到他们。
两人结束对话一起走过去,王骁歧翻好护照放置柜台后先将行李箱一只只地提到托运处,许意浓无意瞥到了他签证第一页上的签发时间,跟自己的签发年份是一样的。
本来,他都做好到日本做交换生的一切准备了,她等啊等,可是最后他没有来。
放行李的王骁歧有站直之势,她敛了敛眸,在他结束托运时收回目光将自己的护照递给工作人员。
办好值机,没了巨大的行李只剩下各自背包,两人顿时手脚一身轻,过了安检很多旅客都直奔免税店,里面的人用水泄不通形容都不为过,王骁歧见她不为所动的样子,问,“不去买点什么吗?”
许意浓摇摇头,“买了不带走吧得等两个月才能回来拿,买了带走吧我又嫌重,麻烦,算了。”
王骁歧边走边说,“你想买什么去买就是了,我给你拿着。”
许意浓把玩着登机牌的手停了停又继续,像是笑着说,“那也不能麻烦你啊。”
气氛逐渐趋于安静,她又问,“奶奶最近怎么样了?”
他说,“老样子,她也有在念叨你。”
许意浓眼底一亮,“那我们一回来就去看……”话语突止,转而变成了商量的口吻,“等我回来,能不能去看她?”
王骁歧看着她前后转变得截然不同的态度,点了点头承应,“好,你回来就带你去。”走了几步又突言道,“前段时间有听护养院的前台护士说你后来有自己去看过奶奶?”
许意浓的脚步戛然而止,霎时想起当时自己演的那出戏,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无从躲避地承认,“嗯,看过,顺路去的。”又略有心虚地觑他,“护士还说什么了?”
王骁歧直面她的注视,反问,“难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没有。”许意浓赶紧收回视线一个劲往前走。
王骁歧则一直跟在她身后。
他们的登机口在机场最顶头,两人走了很久才到,那里有个巨大的透明落地窗,正好能看到快要下落的太阳。
橘红色的光覆盖了整个机场,地坪上染上了一片金黄,错落有致的飞机在光晕中降落、滑行、起飞,像是寻着那道光扶摇直上。
许多人都站到落地窗前感叹这难得一见的美景,纷纷举起手机拍照打卡,有一对小夫妻从他们身边经过时停了下来,礼貌地问许意浓能不能帮他们以落地窗为背景拍张合照。
许意浓说好的,接过他们的手机,陪他们走向落地窗前。
一共拍了三张,女孩看了都很喜欢,为了表示感谢,她也问许意浓,“你跟你老公不拍张合照吗?我也可以帮你们拍的。”
许意浓回眸一顾,王骁歧正笔直地站在一排候机座位前接听电话,两人还隔着一段距离,看到她在看他,也远远望了过来,两人就这么隔空相视,光影洒落在他全身,像镀了层金边,与背后的西沉的落日交相辉映,融合成一幅画卷,栩栩如生。
许意浓目眩神驰,恍惚看到了多年前在操场为她跑了十圈的少年,他向阳而生,无论旧昔今朝,纵使于时间无涯的荒野里,也从未在她的记忆中遗失。
“女士,女士?”女孩在她耳边唤。
许意浓吸了吸鼻子,拂开眼角的一缕碎发,回头看向女孩道谢,“谢谢,他在忙,算了。”
女孩有些遗憾地说,“那好吧,景色还挺美的,其实值得留念。”
许意浓浅浅一笑,“谢谢。”
待他们离去后,许意浓看到王骁歧仍在忙碌,大概是怕打扰到等候的旁人,他一只手握着手机接听电话,一只手插在裤袋退却到窗边的角落,但不管站在哪里,都会时不时往她的方向投来几眼,像是在确保她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许意浓攥了攥手心,在他短暂撇开视线的时候默默转过身背对向他,然后举起手机对着自己的脸和他的身影快速抓拍。
随着“咔嚓”一声,美轮美奂的夕阳下,染满天际的火焰中,他们五年后的第一张合照留存在了这一刻。
从A市到伦敦需要飞12个小时,近期的航班没有伦敦直达,需要在阿姆斯特丹转机一次,许意浓还是头一回坐那么长的飞机,不知是不是最近加班比较多的缘故,她一上机就哈欠连天,困意席卷而来。
由于值机的时候没能选到靠窗座位,她又不喜欢坐中间,最后坐在了靠走廊位,王骁歧则坐中间,哪怕这飞机的座位距已经算是宽敞了,可他只要一坐下,一双长腿就变得无处安放,只能刻意缩着,而靠窗那哥们从上飞机开始就在翻看杂志,并没有要拉下遮阳板的意思,随着飞机的越升越高,阳光也更为强烈,即使闭着眼也能感受到刺激的光感。
许意浓睡觉时是不喜有光的,尤其到了日本后,每每上床前都要把窗帘拉得严严密密,一条缝都没有才罢休,平常坐飞机都会备个蒸汽眼罩,偏偏这回忘带了,她只得向空乘要了条毛毯,调好座椅把鸭舌帽往脸上随意一扣,凑合着遮挡住眼睛,日积月累的劳累驱使,她没多会儿便进入梦乡。
只是睡着后,她人渐渐失去了意识,枕靠在座位上的脑袋不受控制地东倒西歪起来,不知不觉帽子滑落,她的一颗脑袋随着身体的左倾,脱离了座位悬空对着走廊那侧去了,没人走动时还好,有人去洗手间经过时难免会有碰到她的可能。
王骁歧注意到后,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将她整个人捞了回来,他把头顶上方自己和她的空调出风口调到很小,拉起那已经滑至她膝盖的毛毯,给她重新盖严实。
他看出她很累,人睡得挺沉,今天也没化妆,素颜下头发用夹抓囫囵一夹,慵懒地掉下几撮粘在在了脖间与脸颊,细长的睫毛映在下眼睑,本该是最自然放松的状态,可睡着了却是眉梢紧促,心事重重。
王骁歧端凝了会儿,拾起她那顶已经落在他们俩座位中间的鸭舌帽,握在手中,跟隔壁靠窗的那位浅声商量。
“抱歉打扰,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把遮阳板拉一下?”
那哥们看看他身旁已经熟睡的许意浓,合上了手中杂志同时拉下了遮阳板,“好的。”
“谢谢。”
“不客气,我女朋友睡觉也不喜欢有光,她说没有安全感。”男子还跟他反打招呼,“我刚没注意,不好意思。”
“没事。”
结束交谈,王骁歧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跟她持平到近乎同一个高度,让她脑袋可以枕靠到他肩膀。
他垂眸再次凝向她的睡颜,伸手轻柔地把那些贴在她皮肤上的碎发一一捋开,而后倾近几分,沉了沉下巴,再沉沉,一点一点缓缓地抵向她额间,当肌肤相触时,能明显闻到她身上那股淡雅的清香,与平常工作时的香水味不同,那是她独有的气息,与他记忆里高一两人在教室楼道擦身而过时的味道重叠,如今虽已各自历尽千帆,但依旧会在心头柔柔轻拂,沁人心脾,仿佛回到了那个青涩的炎炎夏日里。
后来他们才知道,曾经觉得枯燥无味的学生时代却是日后最为怀念的时光,但,再也回不去了。他短暂地嗅了嗅,最终悄无声息地离开,止乎于礼地仍旧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许意浓睡得朦朦胧胧,半梦半醒地睁开眼发现机舱内的白光灯已经熄了,只留了幽幽微微的小盏昏黄旖旎,周围的其他旅客也都陷入沉睡,包括她身旁的王骁歧。
他一双腿并拢蜷曲,身姿直挺,头后仰靠在座位,双眼闭阖,永远那副沉静克制的模样,而他手上紧紧捏着一只鸭舌帽,是她的。
许意浓看着那只显得与他不大符合的卡通帽子,忍俊不禁地笑了一下,可笑容也只在一瞬就消逝了。
她发现自己正靠在他的肩膀,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搭过来的,近距离的注视下,他削薄的唇线,棱俊的下巴以及消瘦的脸庞全然展现在她眼前。
她低喃着,“太瘦了。”却没有挪开身体,而是往他座位那儿凑近一点,再凑近一点,小心翼翼地与他更紧密贴靠,她枕着的地方可以清晰听到他的心跳,她安心地重新闭上双眼,但只隔了几秒又骤然一睁,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开始将自己身上的毛毯掀开到最大,轻手轻脚地也给他盖上一半,让宽大的毛毯罩住他们两人。
做完这个动作,她才放心地继续入眠,但还会时不时睁睁眼看看他还在不在,重复了很多次后她继续枕在他臂膀,嗅着他的气息脸颊很轻很轻地在他臂上贴蹭,伴随着耳中那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脏跳动声,再次睡着。
十个小时后,飞机抵达阿姆斯特丹,许意浓是在飞机落地的一瞬间被震醒的,接踵而至的快速滑翔让还没完全睡醒的她有种坐过山车的飘忽感,当速度减慢,与刚才形成了两级反转的缓缓爬行,宛如激情消褪的人生,而许意浓就在这样的速度与激情中悲催地晕机了。
坐在后排的他们是最后一批下飞机的,许意浓一下飞机,有一股寒气便从廊桥和机舱的接口缝隙处像四面摆满了鼓风机突袭而来,迎面直击下她更觉头重脚轻,腿一软险些没站稳。
一双手却从后将她托住,整个人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与此同时一件厚实的男士休闲外套从天而降披在她身上,一体的宽大帽子兜头罩住她脑袋,有手掌覆在她头顶,虽然隔着布料却神奇地能感知到温度。
他有力的声音在上方悬响,与掌心一样流淌着暖意。
“不舒服?还能不能走路?”
落在许意浓身上的厚实衣物将风牢牢抵挡,她后背紧实贴在他前胸,仰起头来直视他,“我要是说不能,王经理是打算抱我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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