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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豆豆满怀心事,心中不断琢磨着秦风方才所言,越想越是觉得自己先前的想法,着实有些欠妥,婚姻之事的确不该这般儿戏。这么想着,她脚下的步子又快了一些。
从后门回到唐府,绕过一片林子便是后宅。此刻的后宅与往常不同,倒是有几分热闹。
居中的空旷之地,远远便能瞧见十几个人影。家丁,丫鬟围绕在两侧,居中跪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小青年,身着华服锦袍,头束玉冠,那发型梳理地一丝不苟。小青年模样很是俊俏,五官分明而精致的脸上,满是懊恼之色,不过那双透着精明的眸子,却滴溜溜地直转,透着一股子精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青年正前方,站着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员外,衣着笔挺,风度翩翩。他年岁虽大,不过相貌仍是不俗,与那小青年有个六七分相似。此刻这员外爷满脸的怒意,一双眼睛瞪地老大,死死盯着跪在自己身前之人,语气既有愤怒,又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你这个混账东西,莫非是存心要气死老夫不成?这么大的事,老夫交给你去办,原指望着你能收起玩闹心思,担些责任。不曾想啊!你这混账竟把老夫的话全然当成了耳旁风,从昨个晚上就偷溜出去与那群狐朋狗友喝花酒,到方才才舍得回来!你说你喝也就喝吧,怎的把正事忘了个一干二净?今日若非你大哥出面救急,我唐家岂非要丢尽了脸面?”
“嗨,爹,孩儿都知道错了,下回改就是,您又何必絮叨个没完?今日这事大哥办得不是挺好么?明日爹您就瞧我的呗,孩儿保证,绝不会再出什么岔子,爹您大人大量,就原谅孩儿吧。”青年堆起一脸谄媚的笑容,赶忙讨饶。
那员外爷深知他的性子,哪会轻易上当,当即把脸一板,怒道:“原谅你?爹肯原谅你,你问问你祖父肯不肯原谅你!你这混账,不好好惩罚一番长不得记性。今个你就给老夫再此跪着,府中什么时候用晚膳,你什么时候才能起来。”
“用晚膳?”青年一听,当即惊呼道:“这起码还得两个多时辰呢,爹,孩儿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您至于这么对我么,我可是您亲儿子。”
“就是亲儿子,才让你罚跪了事,若非亲生,老夫早一棍子打杀了你这小畜生。”
眼下是丝毫没有转圜余地了,青年一脸的如丧考批。正待认命之时,眼角却见唐豆豆带着丫鬟湛儿远远想自己这边走来,那眸子猛地一亮,唇角不由绽出一抹笑意。
唐豆豆一路走来,见到那员外爷,又瞄了眼跪在地上的小青年,愕然道:“子杰,小凡又闯祸了?”
一见唐豆豆,堂堂的唐家家主,唐子杰忙收起了脸上了怒意,规规矩矩地抬手行了一礼,恭声说道:“子杰见过小姑。”
“不用多礼。”唐豆豆摆摆手道:“这是怎么了?”
“嗨,还能怎么了!”唐子杰一脸无奈道:“父亲将小姑您的招亲之事,交给小侄负责,奈何府中之事太多,小侄分身乏术,便将今日考核之重任交给了唐凡,哪知。。。哪知这小畜生竟全然忘记了,昨夜出去喝花酒,直到正午才回来,险些误了姑姑的大事。”
“哦,原来如此。”唐豆豆点点头,算是知道了,那小脸满是平静之色,丝毫不见愠意。
唐凡一见,忙讨饶道:“姑奶奶,对不起,念在小凡年岁尚幼,您就原谅我一次吧,小凡下次再也不敢了。”
这厮脸皮不可谓不厚,虽说对方辈分高,可年岁毕竟比他还要小上三岁,这般认怂讨饶,他竟丝毫不见勉强。
“嗨,我还当出了什么事呢,原来就这么点小事。”说着,唐豆豆伸手将唐凡拉起身,扭头看着唐子杰道:“子杰,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小凡好歹是唐府二公子,你就这么让他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跪在这,成何体统?”
“姑姑教训的是。”唐子杰再次拱手一礼,旋即向着唐凡狠狠瞪了一眼。“小畜生,今日若非姑姑求情,老夫定要你跪到傍晚。”
“多谢姑奶奶,多谢姑奶奶。”唐凡连连道谢,那脸上不由已浮起了一抹笑意。
“无妨,往后遇到什么事就不要罚跪了,小凡已经及冠,又不是当初的孩童了,动不动就罚跪,实在不像样子。”唐豆豆淡淡说道:“今日这事。。。子杰,你就请出家法,狠狠抽他一顿算了。”
“是。。。嗯?”唐子杰顺口应了一声,随即便是一呆,那脸颊微微一抽,从眼角小心翼翼地瞄了唐豆豆一眼,见她一脸平静,似是不在说笑。只得无奈一叹,大声道:“来人,请家法!”
“什。。。什。。。什么?”唐凡大吃一惊,不敢置信地看向唐豆豆,那嘴长得老大,都快能塞下两个鸡蛋了。如此求情,实属罕见呐!直到老爹手中的鞭子狠狠落在自己的背上,唐凡这才龇牙咧嘴地回过神来。。。姑奶奶哟,您也忒狠了一点。
一连数鞭下去,抽得唐凡瑟瑟发抖。唐子杰瞧在眼里,疼在心中,奈何姑姑在旁瞧着,他便是想要手下留情,也没那胆子。每一鞭,都像是抽在自己心头一般,着实煎熬,不过从这点上,他总算明白过来了。这回,姑姑是真的生气了。
所幸,第十鞭下去,唐豆豆开口了。“子杰,你爹呢?”
唐子杰抬手擦了下微微渗出汗珠的额头,喘了两口气,这才回道:“爹在祠堂呢。”
“哦,知道了,我去寻他谈些事情,你这。。。唉,小凡年纪还小,做出些荒唐事,也在情理之中,你也别多抽了。”唐豆豆微微一顿,在这对父子满是冀望的眼神注视下,补充道:“再抽十鞭,意思意思就行了。”
说罢,带着“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的丫鬟湛儿,转身便走。
望着她那一席男装,却窈意生姿的背影,唐凡心中一阵哀嚎,这姑奶奶,怕是得整死他才能顺了心中那口恶气啊!
“哎哟!爹,您轻些个,我可是您亲儿子!哎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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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国来说,最为重要的无非四个字——宗庙社稷。于家来说,社稷尚远远谈不上,可宗庙的重要性却与国无异,尤其是如唐家这般的阀门世家。他们重视传承,重视祖宗,故而一家祖祠,乃是最为神圣庄严之地。
唐家的祖祠,除了唐家老太爷那一辈的,旁人哪怕是嫡系子孙也不得在平日里随意进出,也只有遇上族中重要之事,才会以举办仪式的形式,极为庄重而严肃地按流程进入。
此刻的唐老太公,正颤巍巍跪坐在数十个灵牌正前方的蒲团上,手中捧着一块灵牌,用布小心仔细地擦拭着,一张老脸满是纠结之色。
“爹啊,孩儿给您擦不了几次了,怕是没两年,儿的牌位也得摆上去喽。”年过八旬,在这个世界已算是相当高寿了,唐老太公自感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不过衰弱的只是体力,目前他精神还算不错,那对老眼虽有些昏花,可那略显沙哑的嗓音说起话来,条理颇为清晰。“儿活这么些年,什么都看穿了,死倒是不怕,只有小妹。。。儿着实放心不下。”
瞧着牌位,唐老太公一肚子怨气化为了满嘴的牢骚。“爹您说您也是的,八十二岁啦,和儿一样安心等死多好呢,您干些什么不好?非得再生一个。好吧,雪霁出生之前,您就撒手而去了,倒是走得干脆,也走得轻松,却把这责任丢给了儿子我。可儿那会,也已过了六旬啦!瞧着小妹一日日长大成人,儿就越发地怕死了。爹啊,您说儿要随您而去了,小妹可怎么办呐!”
说着说着,唐老太公那略显浑浊的双眼,已是蒙上了一层雾意。他苦笑一声,抬手轻轻擦拭了一下,继续说道:“子杰是雪霁的侄儿,儿一日尚在,这唐家终还是儿说了算,可儿若不在了,子杰当家做主之后,他还能如今日,对小妹这般谦卑恭顺么?他都五旬出头了,这么些年,嘿,肚子哪能没半点怨气?人之常情呐。儿不敢确定,小妹将来是否还能这般过得无忧无虑。所以儿想着,在走之前,给小妹寻个可托终身之良配,将来也有个人能替儿照顾她,护着她。可是。。。人难寻呐。”
说到这,唐老太公重重一叹。“儿今日总算明白,爹您当初为何不赞同六妹入宫,与皇家结亲虽能锦上添花,可一照风云突变,唐家或许就得败落了,划不来,划不来呐。如今也是,小妹的辈分实在太高了,皇上的连襟,岂是谁都敢当的?那些个高官望族,谁又敢娶?适婚之人,年岁至少得比太子小上十岁,这种明目张胆占太子便宜的事儿,谁活腻味了敢做呐!缚手缚脚的,着实让儿为难。”
他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多时,门就被人从外推开了。
“哥,你又窝在这干嘛呢?”湛儿是不能进来的,唐豆豆却没这份顾虑,大摇大摆地推门而入。
“豆豆,回来啦,来,给咱爹磕个头,你这丫头都多久没来看他老人家了?”
“哦。”唐豆豆应了一声,将牌位从唐老太公手中接过,放在前方的架子上,极为敷衍地跪在他身旁,飞快地磕了三个头。旋即便把那从未见过一面的死鬼老爹抛之脑后了。“哥,我想和你商量个事。”
“说之前你能先回房换身行头么?”唐老太公一见她这身男装心中就来气。
“来不及啦。”
“行行行,你说吧,何事?”说了不少话,唐老太公这会才觉得口干舌燥,随手抄起身旁的茶碗便猛灌一口。
唐豆豆想了想,道:“哥,你说,咱家招亲的事,能取消么?”
“噗!”一口茶水脱口喷出,随即便是一串急促的咳嗽声。咳了许久,唐老太公一把拍开那只给他揉着后背的小手,捶胸顿足道:“唐雪霁!你可老大不小的人了,做事能动动脑子么?取消?怎么取消,你给老朽说说!当初是老朽说要给你寻个婆家,可不是因为你已经长大,到了婚嫁年龄么?为了你的事儿,老朽千挑万选,那陈家公子,一表人才,学问出众,陈家也是河南望族,与我唐家可谓门当户对。你呢?瞧都不瞧人一眼,非得整出个招亲,非得嫁个平头百姓。老朽心中便是千万个不情愿,却还是依你了。结果呢?你告诉老朽要取消招亲。这让别人怎么看我唐家?还要不要点脸面了?老朽都是个快进棺材的人了,你能给你哥临死前留点体面么?”
瞧着平日里老态龙钟的大哥,如今似是突然年轻了三十岁,那一副要暴起打人的凶狠模样,唐豆豆不由缩了缩脖子。其实打心底里说,在唐家,她压根就没有怕的人,也包括了这位在家中说一不二的大哥。原因无他,这十几年来,唐豆豆早看明白了,大哥是真的疼她,这种疼爱甚至超过了对自己的亲儿女,更遑论隔了一辈的孙子孙女,这个世界上,她可以怕任何人,唯独不会怕这位眼前的大哥。在她看来,惧怕是对大哥那份疼爱最大的侮辱。
她怕的是,大哥由于太过激动,表现出了传说中的“回光返照”,若是就此一命呜呼,撒手而去,这着实有些对他不住。
“哥,你冷静些,别太激动。”唐豆豆忙开口辩解道:“小妹并非有心气你,而是。。。先前不是曾与你私下谈过这事么?六姐是皇妃,我那皇帝姐夫如今都六十多岁了,再说说我那太子侄儿,去年也四十了吧?你说哪个不要命的高官子弟,敢把我娶回去?我唐家这二十多年来,全仗着六姐才能成为官盐代理,为了这官盐贸易,唐家可是把之前的根都断了,除了剩下些田产,咱们还有什么?皇帝姐夫还能蹦跶多久?万一他两腿一伸,新君继位,是太子尚一切好说,若是那二皇子继位,咱们家可就啥都不是了,就不该想想后路么?”
皇帝还能蹦跶多久?万一他两腿一伸?这。。。这话是能随便说出来的么?唐老太爷摆出了一副老年痴呆的模样,丝毫没注意唐豆豆说到激动处,一把夺过了手里的茶杯,扬起脖子便灌了一口下去,接着说道:“所以我得为咱们家未雨绸缪,将几十年前丢掉的产业,全都捡回来,往后就算不靠贩盐,我唐家还是现在的唐家。大哥,你让我嫁去河南陈氏,确实门当户对,那陈公子既能得你这般赞誉,定然也是不差了,可正因为这样,我才不能嫁过去,否则我再不是今日的唐雪霁,往后只能以陈家少夫人的身份在家中相夫教子,我这两年的辛苦奔波,千般筹谋岂非竹篮打水?大哥,哪个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会放任我嫁去之后,还继续为娘家奔波的,我不能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