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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战与黑刀从晨曦一直战到晌午。
两人不分胜负。
黑刀并不锋利,但是刀身浑厚,后劲十足,每一次挥刀,都会发出“嗡嗡”的破风闷响声。
古朴的刀身,一面是辉煌壮阔的大凰川洛图,一面是腥风血雨的修罗炼狱图。黑刀的主人是一个浑身黑袍的大叔,斑驳的短发,杂乱的胡须,戴着黑色的鬼头面具,把钝重的黑刀舞得又快又沉,像是一阵阵爆疾的黑风墨雨般刮向方战。
我刀本无锋,杀人又何愁?
又是“嗡”的一声,只见一片黑幕罩向方战,方战头上密布着蚂蚁般的细汗。黑幕中,暴起点点金色星光,那是“小菊”在奋力应敌。
“好你个小娃娃,都打大半天了,我们又不是猴子,尽给这小皇帝崽子当猴耍。这样,你我都使出最强一招,胜负就看这一招吧。我不欺负你年纪小见识短,你也别想着我年老力衰占便宜!”大叔似乎不耐烦了。
方战微微偏头看了一眼那位所在的方向,得到一个眼神后,回头,不再说话。
白衣青年战意开始急剧飙升,呼出的鼻息,竟然变成了紫色。
黑刀大叔也不多废话,将刀插入了岩石上,抱手,闭目,凝神。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不知道为何,这好好的晴天,突然刮起了强烈的山风,呼呼作响。栖息在山上的百鸟群兽,同一时间发出了叽叽嗷嗷的怪叫声。
有翅膀的急急忙忙扑腾起来,拼命飞向远方。
四条腿的,连滚带爬跑向山下。
方战单手横枪,缓缓下指,一步跨出。
大叔单手握刀,刀未拔出,睁开双目。
入目处,那是一个冰雪之地。
天上是白茫茫的鹅毛在飞,地上是厚厚的积雪。雪地上有一架破烂的马车,车盖、车架、车轱辘散了一地。
地上躺着七个镖师,流血不多,伤口被冰封起,血液变成了红色的冰渣子。
瘦小的马夫戴着毡帽,拿着两把短小锋利的袖刀,走向了一个美妇。
美妇怀中是一个婴儿,婴儿哇哇地哭着,哭声响透天地。老人家常说,娃儿哭声越大,以后的出息也就越大。这娃儿,哭啼声盖过了那漫天呼啸的风雪,将来可是个响当当的大人物?
不知道。
马夫走到美妇跟前,伸出手。
美妇摇摇头。
一刀劈下,美妇左手飞去一旁。
马夫再伸手。
美妇依旧摇头
第二刀,美妇的右手也断去。
妇抬起头说了声,孩子饿了。
第三刀,美妇的衣裳被分开,露出了美丽成熟的身体。婴儿闻到熟悉的母乳味,循着方向,一口叼在了嘴里,吮吸起来。
孩子满足后,嘻嘻哈哈的乐笑起来。
第四刀,破开七片落下的雪花,准确地落在美妇白嫩的脖子上,一股热浪泼向孩子肥嘟嘟的脸蛋子上。
孩子停止了嬉笑,认真的嗅着这个味道,尔后稍稍伸出一丁点舌头,舔了一下。
马夫抱起孩子,跑了几步,消失在了满天飞雪中。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个黑袍背着黑刀,来到了美妇旁,美妇的身体密密麻麻打上了细小的冰晶。
黑袍抽出黑刀,在自己胸前狠狠割了一刀,炽热的鲜血铺满了美妇的尸体。
像是一个祭奠仪式。
黑袍站立沉默了片刻,收起刀,也走向了大雪中。
接着,断断续续的画面,像是一段一段残破的皮影。
一帧一帧,一闪而过。
轰隆一声,城门破碎,木屑裹着刀意四处飞溅,几名点着头打着瞌睡的守城兵卒被木屑插破了喉咙,倒地流血不止。
踏踏踏踏,大队大队的骑兵举着熊熊的火把和锋利的马槊,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
一把黑刀滚入骑兵队伍中,每一刀扫出,便有七八个骑兵身首分离向后倒去。
黑色的血路,从城门蔓延十里,东拐西折,铺向一座大宅。
一只脚踢开厚重的豪宅大门,一把黑刀探了进来,刀上串着人首数颗。
府中有高手二十,前仆后继,争先恐后,想要立功,却无一招之敌,悉数成为黑刀之下的丧命亡魂。
黑刀最后架在一名官宦的脖子上,如山般的胖墩身子抖成了筛子,阵阵恶臭散出,胖墩肥厚的双唇不断张合着,似乎在说着什么,又似乎在求饶。
画面转到一座繁华的大城,是夜,灯火辉煌,觥筹交错,歌声袅袅。
一把沉重的黑刀握在一名黑袍人的手中,黑袍人站在一座高楼之上。
黑袍人将刀奋力丢向数十丈之外的另一座楼宇。
漆黑的刀身破开同样漆黑的夜风,从雕花窗台外飞入。楼内有一高大羽冠男子,推开左右衣着暴露的女子,伸手,以掌压刀,十指有六指戴着各色指环。
刚接触刀身,羽冠男子大惊之下吐血一口,六个指环同时崩碎,只压住了一息,黑刀便如凶猛的恶蛟,咬向了男子胸口。
黑刀透背而出,黑袍不知何时站在了对窗外,伸手接刀,跃向了夜幕中。
皎洁的月光下,歌舞升平,笙歌依旧。
画面再转。
入目处皆是高耸的北国雪峰,连绵数百里。
黑色的刀,大半没入千丈之高的皑皑冰川上,刀后系着一条数十丈长的链锁,那团黑袍左手缠着锁链,在寒风如刀的冰川间,左右飞荡而去。
像极了一尊来自幽冥的夺命鬼神。
一只忍受不了饥饿,冒着风暴飞雪外出觅食的雪鹰掠过,黑袍收刀,轻轻一点鹰背,继续箭射向一片雪林。
隐于雪林中的一处木屋,篝火烧得很旺,散发着浓浓的松香味。
一个戴着毡帽的瘦子,在小口喝着烫好的烧酒,两把凶悍短小的袖刀放在一旁桌上。
两颗豆子般大小的眼珠子,同样露着凶残的精光。
窗外呼啸的风雪卷打在木屋外,似乎有万千恶鬼伸出丑陋的十指,用力刮挠着墙板,发出阵阵令人牙酸的怪响。
终于,一处板墙再也承受不住,破碎开来,弥漫人眼的大团雪花,像是一头饿坏了的猛兽般扑了进来。
瘦子伸手摸刀。
一团黑袍脱下,温柔的包裹起一个婴孩,全身覆盖,只留出眉鼻间的一缝。
屋内再无他人,对面的墙上铺满了红色肉块与白色的雪球……
无数的厮杀……
浓烈深色的液体,溅满了每一幅画面,几乎要溢出裱框来。
过了许久,视野才变回天蓝地绿正常之色。
黑袍怀抱着一个婴儿,准备交给一个负剑之人的手中。
黑袍说了几句什么。
视角似乎想拉远一些,看清楚两人所在何处,四周又有何物。
有什么地方,突然变得别扭起来。
某些区域的色调开始变淡,慢慢出现了裂魂。
不!
黑袍突然将孩子抢回,抽刀翻砍向男子。
一道黑芒,把负剑人劈飞两半。
黑芒划破苍穹万物,把整个世界一分为二。
所有的景色开始飞转,破碎,重组,一阵头晕目眩。
回过神来,人站的地方,还是断神峰
黑袍大叔插地的刀,依旧没有拔出,握刀的手,有血液顺着黑乌乌的刀身不断流下。
方战偏着头,左脸至左耳间有一道细小的血痕。系发的白锦不知所踪,一头长发散在山风中。有几缕发梢参差不齐,像是被削去了几分。
“好小子,爷爷差点着了你的道!你这一招叫什么?”
“十方一粟。”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十方虚无,皆为一粟,好!老夫今天因大意败你半招,没能把你剃成光头,可惜!老夫也希望,有些事情,不要说出去,算老夫欠你一次情,否则……”
黑袍大叔发力,刀锋一转,拔出了刀,方圆十丈的山石,寸寸碎裂,尘嚣满天。
“我断一臂,你断的就不只是头发了!”
黑刀跳向涯下,不知所踪。
方战于涯上舞枪,刻下“大凰第一枪方战”七字。
附近围观的武林人士,有人狂热振臂高呼,有人脸色阴沉如铁。
驻守在外围维持秩序的官兵原本只有稀稀拉拉的百多人。现在却黑压压的围了一圈,一圈,又一圈。
数以千计的官兵围了过来,密密麻麻,如蝗如蚁。
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射出一道白色之物。
随着四声脆响,那白色物事在半空中齐齐爆开,有无数白色的冰凌如暴雨般瓢泼而下。
白色冰凌沾落到人的身上,如同活物,倏地一下钻入了肌肤之中,哪怕穿戴有甲胄的,冰凌也会如同一条快速游动的泥鳅般,找到甲胄拼接的缝隙钻了进去。
众人慌忙催动功力,试图将这诡异的玩意儿逼出体外。怎奈体内的异物如同雨后的菌丝般,从钻入之处长起了一片白毛,不断蔓延向四肢五官。
不到三口茶的时间,场内围观的五百江湖高手口鼻手足处全部长满了白毛,保持着各种姿势僵硬在了原地。
又过了半刻,有红色令旗举起,官家一千兵勇人手持一把铁锤,冲入斗场中,齐齐发一声喊,将五百座沉默而不甘的冰雕,全部砸成了冰渣块儿。
江湖是一种职业。
江湖是个很奇怪的地方。
有些人想成为江湖人,却找不到江湖。
而有些人身处江湖,却想着退出。
不过从踏上江湖路的那一天起,便要牢记一点:江湖儿郎江湖死。
活着的人是退不出江湖的。
因为,江湖是最需要讲规矩的地方。而目前,太多江湖人,坏了规矩。
坏了大凰的规矩!
朝廷最年轻的武将方战战胜黑刀,成为在断神崖上刻字的第一人,受千万人敬仰,声势大涨。
紫竹林里天蚕金令的抢夺,江湖各派互相厮杀死伤近两万人。
而进入斗场的五百江湖精锐,什么武功高强身怀异宝的掌门、护法、师叔祖,统统被最普通的大铁锤砸成了冰渣渣。
融化在暖煦日光里,尸骨无存。
朝廷以极低的成本,做了一笔大买卖,连本带利血赚。
也是对江湖的一次惩罚。
这一日,江湖上少了许多数得上号的人物,多了些衣冠冢。
这一日,大凰十道四十八州,共有六百多个门派掌教主动到官府登记注册,日后按人头数定期向朝廷进贡帮派管理税。
这一日,有多达上千的门派,消失在了朝廷的火炮、强弩、铁骑洪流之中。
前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