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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之不难,然不费一兵一卒,不伤一人性命,却是难事。”赵武站起身,来回踱着,复又说道:“这平阳府小吏的底细,可曾打探清楚了?”
“打探清楚了。平阳府的谍者回报,这小吏张昱,本是祥符县长吏,因贪赃枉法刺配至平阳府,做了库啬夫,掌管兵械。平日里喜酒善言,为人倒很豪爽,做事圆滑。金兵将来袭时,便打开兵械库,与了民众,却不曾与金兵厮杀,反逃到山里,聚得些人马。本想待金兵退去方可下山,岂料金兵此次去袭汴梁,却不曾离去,便索性占了山寨,干起了山大王的营生。”老总管说道。
“李肃呢?怎么还未到?”赵武见杨吾替军情司答话,便想起马元晨尚在绛州,只好寻李肃来。
“李肃去吉乡取刘耀祖、章游去了。这会该在来军寨的路上了。”杨吾答道。
“来了,来了!”李肃不待老总管话落,推门便闯了进来,随后进来的正是刘、章二人。
赵武让孙吉俱与了座位,便放下张昱的话题,转而开口问道:“吉乡的市肆如何,百姓可安下心来?”
“吉乡僻处万山,土瘠民贫,俗尚勤俭,不事商贾,生性淳朴,鲜有告讼。慌乱过后,见金兵并未来袭,便不再人心惶惶,过活一如平常。”刘耀祖年岁虽小,几个月的历练,倒练就了察言观色,洞悉人间百态的本事。
“隆盛久货栈掌控了吉乡市肆上的石炭、米粮、盐铁的市价,任谁也不会把持市肆行情。”刘耀祖笑着,不屑一顾的说。
“此去吉乡,买进良田一百余顷,收得撂荒地四百余顷,皆租佃与新投置丁口。尚有无主荒地许多,小将军若是允了,皆可开垦浇灌,许能投置更多丁口。”章游见刘耀祖说完,便接着说道。
“哦!吉乡土人可曾不满?”赵武担心大笔买进田亩,抢了原吉乡人的土地,引发民怨。
章游摇头道:“不曾!吉乡熟地少,撂荒地颇多,无人耕种,乃丁口不足所致。古田千年八百主,如今一年换一家。土人如何不满?”
章游说的也是。自盛唐以降,均田制崩溃,土地便成了最大宗的不动产,易手频仍,刺激了经济活力,解脱了土地对人的束缚。商业空前发展,贸易量猛增,端的是有史以来的名副其实的商业革命,使本朝成为最为富裕的国度。
“好!不曾伤着百姓,就好。”赵武心里稍安,复又问道:“地价几何呀?”
“熟地亩田四贯,撂荒地三贯。”章游作答,复又笑道:“此番俱是愿买愿卖,不曾使诈。”
众人皆是大笑。
章游见众人大笑,知是为窦兴一事,也不气恼,接着说:“慈州、吉乡的官爷们逃了去,百姓无主,诸多争执狱讼无人敢断,宵小恶棍横行。富户乡绅倒是开明的很,皆知乡宁这边有虎威军,还有议事堂,便欲效仿,却不知如何做起。知在下自乡宁来,便求在下进言虎威军,去吉乡驻扎,立了政事堂,约束乡民。也有人欲上万民表,请小将军权知慈州。”
赵武闻听章游此言,不禁两眼发亮,脱口问道:“什么?权知军州事?”
众人只道赵武喜这官职,皆不解,探询的望向杨吾。杨吾笑而不语。
“好事!本将便允了这权知慈州军事。”赵武正色道,见众人疑惑不解,忽又笑道:“却不是赵武去做,便请那张昱来做。”
众人一愣,更是不解。如何使这张昱去做?还不寒了吉乡百姓的心。
唯老总管知赵武之心,便道:“假张昱之手,取了吉乡?嗯!好计,好计!此事还要刘耀祖、章游去办。”
“好!便着二位同去,引张昱去吉乡。”赵武便授计与刘、章二人,着其回吉乡使计。
去往石头山的路上,一行人马望山寨而去。到得寨门外,众人停下。一乡绅模样的人将拜帖呈上,道是慈州民众上表,迎请张头领去权知慈州军事。守寨门的义军兵士连忙去聚义厅禀报。
张昱闻听慈州乡绅欲迎请去权知军州事,一时呆住了,不知如何是好。楞了好一会,伸出手来,狠狠的在股间拧了一把,痛得呲牙咧嘴,方知不是梦里,忙叫大开寨门,请慈州众人进寨说话。
张昱此生所愿便是做官。十几年的苦读,却屡试不第,遂跻身吏途。便把由吏而官,当成余生所想。百般奉承,巴结上官,始得祥符县长吏。却为些许小事,贪了几十两银子被告发,获罪刺配至此。
来到平阳府,张昱万念俱灰,再无意官场,整日饮酒作乐,过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金兵头次袭宋,抗金之人颇多,事后因此而为官者不乏其人,又勾起了张昱的官欲。故金人二次来袭,便有了开兵械库之事。但张昱从未上过沙场,哪里懂得军阵之事?又贪生怕死,便从未与金人交战,躲在山里,只等金兵退去。
今日天好,无风无云,站在山寨里便觉得气爽,原来却是这自天而降的乌纱帽把风云拨去。
张昱与来人寒暄着,假意的谦让着。怎奈乡绅们执意迎请,却不住盛情便半推半就的上了高头大马,使手下毁了寨栅,卷了金银细软,驮了粮草,尽带三千义兵前往慈州城。
一百二十余里的山路,直走了两天,来到慈州城却是天色已晚。张昱骑在马上,四下里张望着。疑虑的问:“章员外,这便是慈州城吗?”
“正是!”章游此番在吉乡大买田亩,做出欲在此扎下根基的样子。人皆知这员外乃太原巨贾,为避兵祸来此,见田亩颇丰,便置地购宅,填入庄客。因性格豪爽,凡与其买卖的乡绅皆喜交之,有人知其与虎威军有旧,诸事皆与之商榷。此次迎请张昱,便是章游力主,带众乡绅成行。
“州城如何这般渺小?”张昱颇有见识,却没见过这么小的州城。
章游笑道:“慈州因吉山为城,半枕山麓,周一里二百九十步。相公嫌小,却是这山里的大城。”
“哦!”张昱当即醒悟,此乃山里,如何寻得偌大田亩来建州城?若是不建在山上,又如何御敌?想到此处,猛然一惊,忙问:“这州城如何无墙?”
章游哈哈笑道:“此城乃北魏延兴四年所建,四壁俱损,何来城墙?”
“这,这无墙如何称之为城?倘若金兵来犯,又如何守之?”张昱见章游笑的蹊跷,复又问道。
章游顿感失态,敛色道:“相公休要怪罪,草民并无冒犯之意。只是这慈州城古不被兵,历任知州皆不修城,固有此态。”
“哦!这州城还是修缮的好。”张昱稍稍平缓了忐忑的心,便随章游进了州城。
与那破败的城墙相比,慈州衙门倒是十分整洁,颇有官府的气势。伺候张昱的仆人俱是章游府上之人,个个手脚麻利,对张相公恭敬有加。“若是喜欢哪个,便拣下留在州衙,服侍相公。”章游对张昱说道,“今日天色已晚,便请相公安歇,待明日草民等人再来道贺,请相公权知那军州之事。”说罢,便告退,出了州衙,去寻刘耀祖等人。
刘耀祖等人早把三千义兵分作几股,引在州衙近处的驿馆、寺院、谷仓等处安歇,与了吃食。
几人躲进一处宅院,计议一番,便分头去了。
张昱虽不知兵,却倒知放些岗哨,往来巡查之事。半夜里,忽听城外的山道上马蹄声急,夹杂些叽里咕噜的话语,让人不明就里。伏在暗处的义军兵士却是听得真真的,“是金兵。”一小校低声道,忙按住身边兵士,隐下身形。待金兵过后,小校忙去州衙禀报张昱。
张昱大惊,这州城如此不安生,难怪这州城众人迎我来权知军州事,却是欲借我之兵士,来此地守御。便觉心中不快。又听小校说金兵过城而去,心里稍安,吩咐小校暗中防备,多加巡查,莫要招惹是非。
小校领令离去,张昱却是再也合不上眼。直瞪瞪的望着帷幔,思虑今日之事。飘然而至的权知慈州,便若梦境一般,让张昱欣喜若狂,失去了往日小心谨慎的行事之风,几乎是未作任何思索,便拔营而来。这夜里却突现金兵的踪迹,幸好是过路的,若是来袭慈州,还不要了小命?
张昱越想越怕,越怕越想,却是割舍不下那知州的乌纱帽,竟是未作离去的打算。“但愿金兵不来袭这慈州。”张昱嘀咕一句,迷迷糊糊的闭上了眼睛……
翌日晨,章员外与慈州乡绅齐聚州衙,献上贺表,齐声劝进,把张昱推上了知州的椅子上。众人倒地便拜,皆奉张昱为权知慈州军事。
此时的张昱,早已把昨夜的恐惧抛在脑后,飘飘然的坐在官椅之上,过着知州的官瘾。当即着人张榜募人,寻知吏事之人进州衙执掌诸事,以牧慈州百姓。待州衙堂上事毕,张昱拉过章游,低声询问昨夜金兵过境之事。
章游一愣,说道:“昨夜里草民未宿城里,却是不知。”
张昱见章游不知,也不好多问,便悻悻的回了后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