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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在与陈阿姨相识一年后领了结婚证,这个女人的善良和任劳任怨的付出彻底折服,也一时温暖了中年父亲漂泊无依的心。
那时父亲已经通过自己的各方努力和阿姨家人的帮助,从当地村民的手里租用了一处地,那块地正好处在一个码头附近,父亲雇建筑工人在上面盖起了一座新房。这座房子隔着马路与渔港相望,晚上从卧室的窗户看过去,能从路边半掩着的高矮不一的灌木丛空隙中窥见港湾里停泊的渔船上星星点点的灯火和海港对面一些亮着五颜六色彩灯的广告牌。清晨,还会听见大小船只离港时的突突马达声和呜咽着的汽笛音。
那块地约莫有五百来坪,除去二百平的建筑面积,剩下的那多半地,父亲后来又陆续整修出了一个菜园,零零散散种了不少果树。他又在菜园的另一边盖起了一幢有两个套间的小屋,打算用来对外出租,父亲向来有经济头脑。
之前通过派出所刘叔叔的介绍,父亲结识了阿五。刘叔叔告诉父亲,阿五的家就在内村小学附近,他家的房屋前面正对着海滩,海涂上那几个醒目的海蛎田正是他家的。父亲那天买了好些水果然后带着周樱一起去了阿五家,到他家门口的时候正遇上从蛎田出来的阿五。
“嘿,阿五!”早上八点的太阳已是耀眼的白花花一片,从海滩上走来的阿五带着一顶斗笠,穿着大花裤衩,上身着一件浅灰胸前布满泥印的宽松T恤。他眯着眼,似乎是在努力辨认叫他名字的人。
“噢,你是······?”阿五黑红的脸上有些疑惑。“哎······我怎么觉得看你有点眼熟阿?”
“呵呵,我姓周,你应该比我小不少,叫我老周就行。我是陈所长的朋友,也跟他是老乡。我们见过面的,前不久在所里,你和一个叫阿亮的人之间有点矛盾去了派出所,当时我们正跟陈所长在餐厅吃饭······”
“哦哦哦·····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当时好像是看到你们在一起吃饭的,这个小妹是你女儿吧?上次吃饭好像看到她也在。陈所长之前给我打过电话,说是有个朋友刚来海南,打算做点生意什么的,原来说的就是你啊。呵呵,你好,你好!我叫你周哥吧!”阿五热情地朝父亲伸出了手。
“呵呵,幸会,幸会。”父亲也爽朗着笑着握住了对方粗糙且骨节分明的手。“周樱,叫阿五叔叔。”
“阿五叔叔好。”
“你好你好。来,走吧,一起去家里坐坐!你们吃早餐了吗?我从一早忙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吃早餐,我阿妈应该都把吃的准备好了。走吧。”阿五亲昵地拍了拍父亲的肩膀。
周樱觉得眼前这个皮肤黑红,说话时露出被槟榔汁浸染得同样黑红牙齿的黎族汉子似乎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阿妈!早餐弄好了没有?来客人啦!”刚进院子,阿五就粗着嗓子吆喝。
“回来啦。”屋里出来一个身材高挑干瘦,满脸皱纹,但精神状态却是极为好的老妇人。她灰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成发髻,用一根银簪固定在脑后。穿着一身整洁的黑色棉布贯头衣,肩部和袖口的位置镶有朱红和金黄色的边,上面还有几何图案的繁复花纹。老太太布满老年斑的手腕上带着一只素色宽边银镯。
看到周樱他们进来,她很是热情地招呼他们进屋,沉淀着满是岁月痕迹的脸上绽开着的大大笑意像是盛开的菊花。这是个让人喜欢的老太太。
周樱和父亲走上客厅门前的水泥台阶,不锈钢镶玻璃的客厅大门边凌乱着搁着几双鞋,偌大的客厅只放着一张茶色实木沙发和同样颜色的实木茶几,一台二十九寸的黑边笨重彩电不怎么讲究地安置在一张油漆斑驳的方形桌子上。茶几上搁着一锅滚烫浓稠的白粥,还有一碟鱼干和萝卜干。眼前的早餐正是当地人日常喜爱的餐食。陈阿姨煮粥的时候还会搁一把细碎的地瓜干进去,熬出来的粥清甜浓香,父亲尤爱这一口。
“你们坐吧,周哥要不要再吃点?尝尝我阿妈做的萝卜干,很爽口的。这小鱼也是自己撒网捕回来晒的。呵呵,我们平常早餐一般就吃这些,很简单。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一块吃点吧。”阿五笑着说。
吃点吧,够喝的噢!”老太太一边说着带有口音的普通话一边又拿出了两副碗筷开始盛粥。
“哎呀,别这么客气,我们在家吃过面条出来的。”父亲忙不迭起身拉住老太太盛粥的手臂。
“哎哎哎······周哥你坐下吧,喝点粥怕啥,少吃点,不怕的。撑不着。”阿五把父亲按回了沙发上。
“行吧,那就陪你吃点吧,周樱也尝尝奶奶做的饭菜”。
“我吃饱了,吃不下了,你们吃吧。”她不失礼貌地微笑着看着盛粥的阿武母亲回绝道。
“真不吃啊?”老太太问。
“嗯,真的不吃了,谢谢奶奶。”周樱甜甜地冲面前一脸慈祥的老人笑着。
“呵呵,那好,奶奶就不给你盛了。家里还有阿五叔叔买的健力宝,我给你们去拿。”还没等周樱拒绝,老人就又麻溜地进了里屋。周樱只能无奈地笑着。
“你女儿叫周ying?哪个ying?”阿五问。
“樱花的樱。”父亲夹起了一筷子小鱼干放进粥里拌了拌。
“名字很好听。”阿五说,“周哥,你现在喝粥很有我们的风格了啊。”阿五夹了好几块萝卜干跟白粥拌在一起,然后小心地凑到碗边喝了一小口。
“哈哈,是啊。这样确实挺好喝。”父亲用筷子轻轻划动着浓稠滚烫的粥,更多的热气从碗里冒出来。“阿五,我听陈所长说你承包了不少椰子树是吧?做得怎么样?”
“也没多少,就我们自己村里的一些,大概有个五六十棵椰子树吧。主要家里现在就我自己忙这些,我老爸从学校退休下来年纪也大了,他的胳膊还经常疼,去医院看了说是肩周炎。出力的活儿也只能是我来干了。”阿五脸上挂着一丝担忧。
“推拿这些我略懂一些,以前在部队的时候跟一个军医学过一些中医的按摩手法,配合着药油,还是有一定的作用的。下次我带点跌打损伤的药过来给你父亲推拿一下。”父亲说的这话倒是不假,以前在湖南老家的时候,就经常会有父亲熟识的朋友因为胳膊腿或者腰背的毛病过来让父亲帮忙推拿。周樱见过父亲在一个茶碗里倒上少许高度白酒点燃,等碗里冒出漂亮的蓝色火苗时,父亲会把燃烧着的茶碗迅速倒扣在腰背疼痛的来人背上。持续一定时间后再拔出茶碗,这时对方的背上就会留下一个淡淡的紫红色印子。
她第一次看到父亲那么做的时候,觉得震惊无比,但被燃烧着的茶碗扣在背上的人却丝毫没有痛苦的表情。长大后的周樱才知晓,原来当年父亲看似“惊悚”的举动其实就是中医里的“拔罐”。
小的时候她的胳膊脱臼过很多次,每次都是父亲帮她复位。这也印证了她调皮捣蛋的属性。周樱至今都记得关节复位瞬间的酸爽,也因为父亲的这一技能,她难得地对他怀着钦佩之心。
“哎呀,周哥你还会这个啊?跟军医学的肯定厉害!行啊,下次有空就麻烦你帮我老爸看看吧。他这几天帮忙收海蛎子晚上老说胳膊疼得抬不起来,贴了膏药也不怎么管用。”阿五说。
“应该就是累着了,在海边时间长了湿气又大,多少是有点风湿的。我明天给你父亲用些行气活血、祛风散寒的药推拿一下,应该会好点。”父亲颇为专业地说道。
“那就太谢谢了,哎,我老爸最近也是辛苦了。让他在家多休息休息,他还偏偏闲不住一定要过去帮着干活。”阿五一脸的无奈。
“喝饮料吧,还有石榴,早上刚从树上摘下来的。”阿五的母亲把两罐健力宝和一盘切好的红心番石榴放在周樱的面前。
“谢谢奶奶。”周樱抓起了一块番石榴。第一次吃这种气味特殊的水果还是陈阿姨买给她的,市区的街边有许多摆摊的黎族老太太,她们面前的竹篾担子里摆着当季的新鲜水果,那些水果大都是从自家院子的果树上摘的。当地人似乎特别喜欢用青皮的象牙芒和番石榴蘸着用辣椒面和盐混合的调料来吃,她也学着陈阿姨那么蘸着吃过,但实在是受不了那过于复杂的强烈味道,她更喜欢直接吃。
“好甜啊,挺好吃的。”她大口咀嚼着。
“呵呵,喜欢吃就带点回去,我再去装点”阿五母亲又折返回了屋里。
“不用麻烦了奶奶,我吃几块就行了!”
“不用管奶奶,她啊就是这样,闲不住。”阿五说,“周哥,我看我老妈很喜欢周樱呢。也难怪,我们家兄弟姐妹几个就没有一个生女儿的,全都是小子。我家也是个儿子,哎······调皮得要命!我都恨不得天天揍!刚上二年级,在班里也是调皮得很,成天跟同学打架。”阿五语气里满是对儿子的嫌弃。“我妈还说让我们再生个女儿,想抱孙女了。我倒是想要个女儿呢,关键这生孩子的事情哪能说想生什么就是什么,要再生个儿子呢?就这一个调皮鬼就够我受得了!家里还有海蛎田和椰子要摘,也真是没工夫看孩子。对了周哥,你想不想做椰子生意?”阿五问。
“我想过了,觉得做这个生意挺好的,也不需要多少本钱。而且椰子也放不坏,一年四季都结果。我觉得是桩不错的生意。”父亲分析道。
“嗯,周哥你看得很准,确实是这么个情况。我们村的椰子树不算多,六道村倒是有不少椰子树,但是那边······挺乱的。这样吧,那个村我还认识不少人,我三嫂也是那个村的人。到时候我们带你过去看看吧。”阿五建议。
“好啊,到时候还得麻烦你们了。”父亲客气地笑着。
“嗨,没事!现在我们这里附近做椰子生意的就那么几个人,大家都认识。都做的小本生意,承包的树也不多,靠这几十棵树其实挣不了多少钱。你要是想承包多点椰子树,到时候还得买辆三轮车好拉椰子。我们平常都是用改装过的摩托拉,一趟拉不了多少。也没钱去买大车拉。做这个啊,还是得量大才行。”阿五说。
“嗯,确实是的。一个椰子能挣一块钱吗?”父亲问。
“哈哈,哪里能挣一块钱啊,除去要付给摘椰子的工人的工钱,我们批发给店里的椰子一个也就挣个六七毛,但是人家店里挣得肯定比我们多,一个至少得挣个一块多钱。所以如果是做批发的话,还是得量越大越好。”阿五说。
“是的,到时候我们过去那边村里看看去吧,了解了解什么个情况在说。”父亲若有所思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