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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亥时才醒,睁开眼睛房内一片漆黑,透过门窗能看到外面模糊的亮光,殊词辛起床而下。
整理好头发长袍,开门出去。
楼下大厅几位伙计在收拾客官吃完的残羹剩饭,云牧把桌上横七竖八的碗筷一趟一趟搬回后厨,阿行拿着抹布仔细擦着收拾干净的桌椅。
妄何拿个竹枝扫把在打扫卫生,椅子被她来来回回的拖进拖出。账房先生并未坐在柜台里,正拿着芦苇掸子清扫柜台四周,大厅灯光轻轻铺泻下来,虽不及京城亮堂,却多几分温馨从容。
殊词辛径自走到柜台旁边行礼
“先生,在下京城人氏殊词辛,今日特意远道而来有一事相求。”
先生闻言放下芦苇掸子,拍拍双手上的灰尘,微笑着说:“公子所为何事?”
殊词辛朗声回道:“在下曾有幸尝过妄何姑娘所酿造的百花酒,一直难以忘怀,京城名酒虽多,却无一可与姑娘所酿花酒相比,今日前来,冒昧打扰姑娘,能否随在下进京酿酒,以解在下思酒之情。”
一段解救酒楼危机事件硬生生变成慕名求酒而来。
几位伙计听的目瞪口呆立在原地,紧紧盯着妄何。
片刻沉默后,先生慈眉善目的看向妄何,“殊公子,这事,老夫做不了主,你还是自己去问妄何吧。”说完摆摆手示意他去找妄何。
妄何杵着扫把看着殊词辛一步步移到跟前。
脸露诧异之色:“下午您在房里所说都是真的?”
“句句属实,绝无谎言。”殊词辛面不改色。
妄何讪笑道“多谢公子抬爱,小的并不想去京城。”
“况且,小的酿酒不多,并非常人都能喝到。”
“正是因为姑娘所酿之酒味道独具一格,芬芳浓郁,才让在下不辞辛苦远道而来请姑娘进京。”
言辞诚恳,句句肺腑。
云牧把妄何拉到一边小声嘀咕着“我看这位殊公子不像是撒谎,要怪就怪你没事把那坛百花酿拎出来,现在人家找上门来了吧。”
妄何不乐意的瞅了眼拉开距离的殊词辛,阿行轻轻拍拍妄何肩膀,语重心长说了句“好好考虑,京城可是个人人向往的繁华地方。”
妄何军心稍微受到动摇,脑子里在积极做思想斗争。
若是去了京城,账房爷爷怎么办。破庙里的流浪儿童怎么办。阿行的彩礼怎么办。还见不到云牧阿行了。
若不去京城,从小到大从未踏出过无忧镇,外面世界什么颜色都不知道,难道一生都在这个小镇当个店小二了吗?
可这个殊词辛到底要干嘛,我一个店小二,他也不至于卖了吧。看样子也不像缺钱的主。
思来想去也没结果,最后低声道“劳烦公子让我考虑考虑。”
殊词辛为了能让妄何随自己回京,怕她刚动摇一点的心思又回了原位。
赶紧道“姑娘不必操心回京的生活琐碎,也不必挂念客栈的兄弟们。在下愿给姑娘一年二百两纹银当做酬劳。若信不过在下,可立字据。”
一席话听的妄何心花怒放,喜笑颜开。
“等等,公子,您刚才说一年多少两纹银?”
殊词辛长身玉立伸出两个手指,“二百两纹银。”
这买卖太划算了。
无忧客栈一年都怕賺不到二百两银子。
若不是殊词辛在场,妄何怕要开心的手舞足蹈。
阿行的彩礼钱有了,破庙可以重新建个大堂,让无家可归四处流浪的百姓孩童有避难之所。账房爷爷就交给云牧阿行照顾,虽然现在都是账房爷爷照顾他们。
有钱啦。有钱啦。有钱啦。
妄何本想征求账房爷爷意见。
现在啥都不想大手一挥痛快说道“行!我跟你进京。”
“不过,我酿酒不多,不做杂事。”
“行!”殊词辛也痛快答应。
有钱真好,殊词辛这样想,妄何也这样想。
事已谈妥,殊词辛转身上楼,走了几步想起什么遂停下脚步问了句“妄何姑娘,这事你是否要跟家中父母商量下?”
此话一出。
空气仿佛凝住般,妄何原本喜气洋洋的脸顿时蒙上层薄雾。
沉默片刻。
妄何低下头回道“小的,并无父母,也没有家,更不知自己从何而来。”
殊词辛久久没有挪动脚步,望着一身青灰色衣裳低着头的妄何,心里五味杂陈。
“随我进京,往后我家就是你家。”
妄何抬头看着殊词辛上楼的背影,苦笑了下。
自己同情别人,也被别人同情。
云牧和阿行见殊词辛已经回房,都凑到妄何面前,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不停。
先生嗯哼一声,把妄何喊了过去,言语里满是关切“你决定去京城了吗?”
妄何不说话一个劲点头。
想到要和先生分别,心中顿觉难过异常。
先生看出她的心思,安慰道“心里所想,就有所为,别怕,去吧,京城是个好地方。”
妄何只会一个劲点头。
夜里,妄何睡不着。殊词辛未睡,云牧在床上翻来覆去。
阿行问他“妄何真的要去京城吗?”
“是吧,她答应殊公子了。”
“以后还回来吗?”
“回来吧,一定会回来的。”
“我舍不得我们三分开。”
“我也舍不得。”
云牧干脆起了床,到隔壁喊妄何出来,阿行也出了房门。妄何阿行上了屋顶,云牧从酒窖拎出两坛酒,一坛递给妄何“恐怕最后一次给你偷酒了。”
妄何接过酒坛撕开封口安慰他“不会,以后你还会给我偷酒。”说完声音有些哽咽,大口大口倒酒。
殊词辛不知什么时候上到旁边坐了下来,淡淡说了句“别光顾自己喝。”
妄何听了把酒坛塞到他手里,云牧干脆又拎了两坛酒上屋顶。
账房先生在房里透过月色看他们四人坐房顶饮酒,多看了几眼,淡淡笑了笑。
云牧把两坛酒都给了妄何,妄何饮酒豪迈的像个汉子,从不扭捏。也不知道这习惯怎么养出来的。
沉默半响,妄何率先开了口“云牧,我上次酿的几坛桃花酿和茉莉香帮我藏好。等阿行取媳妇的时候用。”
阿行低声问“妄何,你还会回来吗?”
“会啊,不回来想你们怎么办。”
殊词辛插了句,“腊月里若无事可回来”。
云牧一手搭妄何肩膀,一手搭阿行肩膀。
“以前总觉得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妄何把他的手臂拿下来“能不能像个爷们啊?”
说完又开始灌酒。青灰色衣袖往嘴角一擦,袖子就湿了。
“殊词辛,你说的二百两纹银,可要算数。”
“上次我答应陪你一套衣服,不也把玉骨白纸扇抵给你了吗?”
妄何听懵了“你说什么扇?”
殊词辛凑到她跟前一字一字说给她听“玉骨白纸扇。”刚喝进去的酒气全呼到妄何脸上。
妄何莫名其妙“我根本没得你那什么扇子。”
殊词辛连比带划,最后恍然大悟“账房先生没交给你吗?那日清晨我嘱咐账房先生把扇子交给你,还带了句话。”
“什么话?”妄何皱眉。
看来先生当时并不想她来京城。殊词辛脑子飞快转了圈得出来的结论。
“没什么”随便敷衍过去,妄何对那话也没什么兴趣,便不再追问。
一坛酒下肚,妄何问阿行“”厨房还有一伯烤的小鱼干不?”
阿行马上说“我去找找。”话音刚落就跃下去了。
一会儿端了盘烘好干脆的小鱼干在院里,妄何纵身而下,手里接过盘子,转身踮脚往墙砖上一蹬就上了屋顶。
看来屋顶是上习惯了,毫不费力,一条小鱼都没掉出来,在盘里稳稳当当的摆放着。
殊词辛捻起条指头般大的干脆小鱼,放到嘴里一口下去又香又脆。唇齿留香。
忍不住又捻了一条。
妄何递给云牧,云牧拿了条说“你自己吃吧,以后你去了京城就再也吃不到忘忧河里的小鱼了。”
说的颇为伤感。
妄何不理会他们,自顾自饮酒,吃鱼。
眼看一盘鱼吃完了。
月亮躲在云后面,光影暗淡下来。
两坛酒也喝完了。
月亮从云后面穿出来,顿觉亮了许多。
当妄何看向云牧的时候,他知道妄何又要问他,我们是从哪儿来的。
云牧把妄何拉到一边,把她的头靠好在肩膀上。
妄何不安分的脑袋晃来晃去,“云牧,你说我们从哪儿来的啊?”
云牧无奈的摇摇头,并未回答。
殊词辛把妄何拉到身旁告诉她“你从哪儿来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去的地方。”
妄何听完脑袋一歪靠在殊词辛身上昏睡过去。
今晚夜色真美,月亮还差一点边儿就圆了。浩瀚夜空里繁星点点,不知是它们在看他们,还是他们在赏它们。
云牧倒了口酒“公子,妄何从未出过镇,还望您多多照顾她。”
“这是自然。”殊词辛点点头。
“若不是为了银子,她一定不会跟您回京的。”云牧叹了口气。
“她很缺银子吗?这里有吃有住。还需要银子做什么?”
云牧没吭声。又倒了口酒。
“您什么时候回京?”
“尽快吧,明早不行,后天早晨必须回去,不能耽搁了。”
三人里阿行最小,一直默默听着两人谈话。
云牧把酒放在阿行手里,将妄何拉回来,下了屋顶送她回房。
醉酒失意的妄何还喃喃念着“云牧,咱们是从哪里来的啊。”
云牧心里想,从哪里来的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