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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雪花纷飞,洋洋洒洒落在汴京城的每一处角落,人声随雪而歇,没有一人去注意汴京城里头鼎盛一时的郑府。
或者说,没有一人敢去注意那边通天的辄变。
已是深夜。
郑府里头混乱不堪,各院奴仆悉数逃命,一时之间就只剩下郑然然一家四口,再加杨桃一具尸身。
杨桃用这一条命,换来了郑然然从官差手下救出郑暮暮的时间,却终究没能保她们逃出生天。
那领头的官差等了片刻,是在等那些去搜敛钱财的官差回来。
又过半刻,后院起了火,官差们搜了钱财,自然不会留下空荡荡的屋子,日后的说辞就是郑家人抵死不从,打斗之中引了火灾,钱财都烧没了。
这火烧的快,纵然天上飘着雪花,地面上有半月以来的积雪,也没能止息这熊熊火焰。
一时之间一片寂静,只有那熊熊火焰吞噬房梁的声音刺痛了郑然然等人的心。
这时却有脚步声传来……
来人身穿藏青官袍,托了一个大腹便便的身形,他走的缓,身后跟着数十个官差,人人举着火把,将这领头的大人一张肥脸照的通红,大晚上的瞧着活像那阎罗殿里的差使。
杨桃的尸体就横陈在他面前,他却仿佛没看见,只顾着转头对那名叫陆六的官差说:“叫你们抄家拿人,你们怎么干起这杀人放火的勾当了。”
虽是责问之语,语气里头却没有半分责骂之意,只这一句话,郑然然就看出来此人也非善类。
这人名叫刘荣进,乃汴京府主司,这些年他领着汴京府的差,干的却是抄家的事儿,本是刑曹衙门,不问冤,不审案,只管着巴结朝臣与皇家,办的都不是人事儿。
坊间有传言:汴京府司浑滔天,广平府尹最青天。
说的就是汴京府与广平府之别。
老爷郑原是吏部员外郎,二人同朝为官,自然是认得。
郑原拂袖,同时冷哼一声:“我郑某何德何能,竟然让汴京府主司刘大人亲自来拿!”
那刘荣进跟着笑了笑,堆起一脸肥肉:“郑大人这等高官,那自然是要本官亲自送进去才放心。”
今儿傍晚来的官差究竟下了什么旨意,郑原夫妇自然是知道的,郑然然眼明心亮,也猜测出了一二。唯有郑暮暮还一头雾水,她深居闺宅,不知朝政,更不知道刘荣进口中所说的“送进去”是什么意思。
素日清荷幽兰般的女儿家终于忍不住出声:“父亲,我们家究竟是怎么了?”
郑原看向自己的女儿,一颗心被她这一句柔言扯的生疼,封建王朝最可怕的就是连坐之罪,他一人被弹劾,却要连累妻女受累。
不等郑原答女儿的话,那刘荣进便咧嘴笑了笑:“呦,郑小姐还不知道呢吧,你家父亲遭了群臣弹劾,宫里就下了这灭门旨意,幸而咱们圣上仁慈,不杀夫人与二位小姐,只下令将你们充作官奴,纵然如此,你们这个郑家呦,也就没有喽!”
官奴,那还不如去死!
大昭士族与平民有别,上等人与下等人有别。士族看不上平民,上等人瞧不起下等人。
今儿郑家败落,一夜之间从士族成了奴籍,从主子成了奴仆,那后半生便是受尽欺侮,再也没有翻身之日。
二夫人正揽了郑暮暮,母女二人抱头落泪,这却引起了刘荣进的兴致,他“嘶”了一声,看向了那眼含秋水的郑暮暮。
“想不到郑大人的千金是个绝色啊,我府上缺个小娘,与其到那大户人家受苦受累,不如送去我府上吧。怎么样啊郑姑娘?”他说着这话,伸手就要去勾郑暮暮的下巴。
“啪!”那只肥手被郑然然猛地打落,刘荣进吃痛,“哎呦”了一声。
刘荣进这才去看郑然然,见少女一脸骄纵神色,看起来不像是个善茬,他哼了一声:“郑大姑娘不识好歹,一会儿一并带到汴京府去!”
公报私仇!
郑原怒哼一声:“刘大人,你我同朝为官,你可不要欺人太甚了,莫要欺人妻女!”
刘荣进揉着手,斜眼看郑原:“郑大人,昨日你我的确同朝为官,今儿可就不一样了,如今郑大人还没有资格这样同我说话。来啊,将郑二姑娘先带到我府上!”
他府里头妻妾成群,郑暮暮这等没有心机的姑娘去了等同于送死!
郑然然闻言,伸手就将郑暮暮护在了身后,刘荣进看见她有长姐和父母护着,更是加了猖狂之心,想他汴京府主司高位,竟然还得不到一个罪臣之女?
“愣着干什么!”
一声责令,官差们纷纷出来拉郑暮暮,一时之间混乱不堪,见官差去拉郑暮暮,二夫人便将女儿往身后挡,一旁的郑然然和郑原干脆和官差们打了起来。
“反了反了,拿下拿下!”刘荣进又在远处叫嚷。
纵是郑原等人护女心切,奈何他们没有杨桃那身武功,不过半刻钟的功夫,就被官差悉数拿下,刀架在了脖子上,就没人动得了了。
郑暮暮一身雪青长裙已经沾了灰尘,面对这帮官差,她委实没有抵抗之力,直到郑暮暮被官差拉着一路到了刘荣进身边,她猛地回头,看向火光里头的父母和姐姐。
母亲哭的撕心裂肺,父亲已然老泪纵横,长姐还要再挣扎,被人按着跪在了地上……
今晨起来一家四口还在一起用膳,怎么到了晚上就沦落到这般境地?
“父亲,母亲,兄长,暮暮尽孝了!”
边上就是月门,少女美目一闭,往上一撞!
鲜血绽了满门,似这滔滔火焰,艳红夺人目。
“暮暮!”
二夫人看见自己女儿一头撞死,顿时一颗心也死了,她死命一挣扎,想要到自己女儿身边去,却不想脖子上还架着一柄长刀,鲜血又溅!
“夫人!”
“二夫人!”
那拿刀的官差慌了,立时扔下了手里头的长刀。
郑原用手捂着二夫人的脖颈,眼见得鲜血直流,人是救不活了。
“老爷……黄泉路上,妾身就等着你了……”她努力地抬了抬眼皮,将目光放在了那月门之下,少女身上。
郑然然起身,快跑两步到了郑暮暮身边,“暮暮,暮暮!”怀里头少女不见转醒,却仍旧有一息尚存,没像她母亲一样就此殒了性命。
刘荣进张嘴喘了几口粗气,还没从郑暮暮自戕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如今又死了一个郑家夫人,这这要他如何交差?
“带走,带走,全都给本官带走!”
这一天,郑然然心里的天塌了。
这夜郑府熊熊火光燃烧着,照亮了汴京城的天。
郑府里头,一张残破的油画在火光里头烧成了灰烬。
一幅惊世之作,还未现世,便已消亡。
多年后郑然然还想提笔再画那幅全家福,却只得在纸上落下一行诗句: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